汴都繁华，又是佳节将至，满眼京城烟花。华灯万盏，东京多少人家？少年意气发，谁人计酒价！登临意，把衷情唱罢，那得功夫思天涯？
大宋政和五年（1115年），三十三岁的宋徽宗赵佶担任大宋皇帝的第十五年正月。
楼台锦绣，人物繁华的大宋帝国首都汴梁城中，全年之中最令京城百姓如醉如狂的元宵节还未过去。一进腊月，开封府的官员们便依惯例在宣德楼下搭建起鳌山，结扎彩棚。游人齐集御街两廊之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乐声嘈杂十余里。灯山结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沿街酒楼茶肆靠窗座位俱被赏灯人包下。
入夜后，整个汴京便成了座狂欢之城，四处萧鼓大作，丝竹婉转，华灯如昼，流光溢彩。在这火树银花不夜天中，一领青衫便服的述古殿直学士（即枢密院直学士）金旦墨，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枢密院签押房。
居民沉浸在庆贺新年的欢闹里，百官们也大都放假回家，和家人欢度新春，不用再日日上朝，只有大宋帝国的最高军事机关——枢密院依旧保持着运转，这里掌管着军国机务、兵防、边备、军队的政令、出纳密命（谍报），以及侍卫诸班直（皇家卫队）、内外禁兵的招募、阅视、迁补、屯戍、赏罚等职责。其他衙门的官员可以放假回家，这里关系着大宋的军机命脉，一刻也离不开人。
诺大的厢房中，只有他的同僚——同为述古殿直学士的李平果正伏案汇总公文，见他进来，李平果抬头笑道：“金公新春安好。”金旦墨也拱手笑应：“偏劳李兄了，几日不得归家。现今轮到在下当值，李兄速归宅与家人同贺新春去吧。”
李平果伸了个懒腰，舒展下身子，道：“也好，此处就交与金公了。”金旦墨扫了一眼案上文书，问道：“可有何要紧军情？”
李平果一边套上厚厚的棉袍，一边答道:“除泸南晏州有军书传来，报梓州路转运使赵遹已深入夷人部落，并无其他军情。如今天下太平，我等也清闲许多……啊也，险些忘记，辽国上京有腊丸书送达密命司，密命司有抄件送来，我还未及拆看。”说着，他人已经消失在院子里，显是急着回家过年。
金旦墨还想再问几句，发现已经找不到李平果的人影了，不觉暗自好笑。他坐在还保留有李平果体温的细木椅上，首先打开了负责情报工作的密命司送来的那份辽国情报，随着他目光移动，金旦墨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站起身子，凭借着自己的记忆翻出了几卷公文，对照着密命司送来的情报，仔细看了一会，不停在胸中盘算着。半晌，他放下了文书，轻咳一声，“屋外是何人当值？”
一个负责文书的低阶官员匆匆走进来，一揖到地：“是下官，学士有何吩咐？”
金旦墨打量了一眼这个官员，慢慢问道：“我来问你，今日掌院事底是哪位大人？”
那个官员恭敬地答道：“回学士，是观文殿学士郑居中郑大人。”
金旦墨“嗯”了一声，道：“你去通禀一声，就说我有军情求见。”那官员点头答应一声，连忙退了出去。不一会，他又匆匆回来，口中说道：“郑大人请学士暖阁议事。”
金旦墨收拾起几份卷宗，往袖子里一塞，随那官员朝枢密院暖阁而去。
暖阁中，观文殿学士、知枢密事郑居中正开心地鉴赏着一件名贵的“拔羢褐”，这种来自西域的珍贵羊绒制品，揩面如丝帛滑腻，是一位泾州官员刚刚送给他的节礼。听完金旦墨的汇报，他放下了“拔羢褐”，伸手要过了公文，看了一会，他轻笑道：“许是探事的弄错了，区区一两千女直番子怎敌得过辽国十万大军？”
“郑枢密，此事许是真的也未可知？”金旦墨皱起来眉头，“下官适才查阅枢密院存档，那完颜阿骨打五叔杨割太师（宋朝人对盈哥的称呼）在位时，就听从阿骨打之言，禁女直各部自设令牌，那完颜部实已号令女直诸部；待阿骨打之长兄乌雅束在位八年，暗中修兵缮甲，养恤部众，已微露不臣之意；前岁乌雅束过世，那阿骨打自一继位，即一改女直旧俗，对契丹使者之索求大都不理，以至辽国迟迟不肯将‘生女直节度使’之文牒发与他，此次战事恐是女直番子蓄谋已久之举！且辽人有言：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那上京来底密报上言道，番子攻下宁江州后，招募附近熟女直及渤海人，已达三千七百甲士，出水店之役未必为虚。”
郑居中轻蔑地嗤了一声，“那密报上还说，出水店之役，阿骨打不待全军到齐，只率三分之一部众便横冲辽国大军，趁风势大破辽军……荒谬！荒谬！那完颜阿骨打难道是三头六臂？便是十万只羊，也不能让他如此容易就赶杀也！此报定然不确！”
“枢密大人，”金旦墨还要继续说下去，郑居中摆了摆手，轻轻说道：“学士有什么不明白的——此报便是真的，也不过是夷狄互斗，于我大宋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郑居中指了下西首桌上摆的一副木图，“现今枢密院当务之急是四川的晏州战事，今岁与党项的战事无功而返，童枢相只盼早日平定了晏州夷人，好让官家过个欢喜年，他断不会把心放在这上。”
郑居中说完这番话，见金旦墨梗着脖子还要开口，浅然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再与学士说一事情：过了正月，官家便要册立太子，如今上下都为此事忙得不亦乐乎，哪有功夫理会这等小事？”
金旦墨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此份密报……”郑居中想了一下，“归档就是，吩咐密命司：今后让他们的探子打探清楚再来上报！哼，我若是贸然将此密报呈上童枢相，将来得知不确，他们密命司肯替我担这干系……”
一件重要的军事情报就这样被当作辽国边境的小部族冲突处理了，并没有在宋朝的最高军事机构引起多大反响。
出乎郑居中的预料，没过多久，宋朝派在辽国的间谍们纷纷发回情报，不但证实了第一份情报的准确性，还详细描述了战事的经过：
去年秋天九月，完颜阿骨打带领女真各部所有的两千五百骑兵，进攻辽国与女真部落的边境军事要地江宁州，揭开了反抗契丹统治的战争序幕。
在江宁州城外，女真部族与辽国军队展开激战，辽国军队中渤海族部队猛烈进攻女真人的左翼，女真左军稍微后退，辽军趁势进攻女真部族的中军。阿骨打的同母弟斜也率先出阵，阿骨打认为战机不到，派长子宗干前去制止，斜也部队归阵的时候，辽军以为有机可乘，骁将耶律谢十带兵追赶，结果不小心坠马，辽军稍微混乱。完颜阿骨打一马当先，连发三箭，一箭射死一个辽兵，又一箭把个身穿厚铠的辽兵透胸而过，接着他的利箭又没入了耶律谢十的后背，在辽兵目瞪口呆之际，女真骑兵呼啸而上，转眼间辽军就被歼灭了十之七八。
攻下宁江州后，女真部族的军队扩大到三千七百人。
十一月，辽国都统萧糺率十万步、骑来到鸭子河北（今吉林扶余附近），阿骨打连夜进军，途中没有休息，赶到河边时正好天刚发亮。阿骨打带领与他一起到达的一千二百余骑兵，踏着河中的冰棱渡河来到辽军驻扎的出河店，趁辽军不备猛冲过去。恰好此时刮起大风，满天尘埃，辽兵目不能见，遭受这突然打击随即全军溃败。
此役过后，女真部族的军队迅速增加到一万人。辽人曾经说：“女直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至此，这谚语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更惊人的情报传来：完颜阿骨打居然在今年正月初一就已正式称帝，建国号为大金，改元“收国”。
大宋帝国的枢密院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开始重视起这个新兴的国家，同时也密切关注起这场战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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