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二郎听准节拍,竹哨陡地一起,渗入到那琴声中去,琴声微微一顿,似在惊异这哨音的来历,只是略略一顿,又自流淌开来,瑶琴与竹哨的合奏本已少见,而且两人从未合作过,居然配合得妙到峰巅,那琴声借着竹哨之音节节攀高,到了高潮,流连数转,几次差点停留不住,竹哨却正好补上,两人在高潮的配合如鱼得水,你进我推,你推我进,而且越推越高,在高潮处停留一圈,琴声再次拔高,向更高处挺进,石二郎运足丹田之气,竹哨之音悠扬跟上,心道:你能入多高,我便送你到多高。两人不断冲高,石二郎想起自己踏入江湖,与水月姬在洞庭山的生活,又想起与夏婵儿重逢时的喜悦…蓦地琴声一松,如大江终于奔流入海,前途一片平坦,石二郎随琴声收放,一曲终了,他心情无比激动,如此酣畅淋漓地与人合奏曲子,还是平生头一遭。
那琴声在山顶上的一个亭中传出,石二郎爬上了去,想看看这弹琴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上到台阶上端,忽然看见有七个十八岁左右的丫头在亭前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这些个丫头每人手里居然还握了把刀,个个英姿焕发,颇不一般,当先一个穿藕绿色衣服的丫头圆圆的脸,一对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石二郎,横刀一拦,喝道:“站住!”石二郎一惊,因为今天是来上香,所以宝剑还放在家里未曾带在身上。
那丫头用刀指着石二郎问道:“你就是刚才吹哨给我家小姐伴奏的那人?”石二郎一怔,没想到刚才弹琴的竟是个女子,当下点点头抱拳道:“不错,正是小可!”那丫头脸上有些怪怪的笑意,道:“我们小姐正在亭子里等你,请!”说罢,那些丫头闪开一条道路,石二郎点点头,迈步向亭中走去。
入得亭中,只见中间端坐着一个女子,她面上笼着一层薄纱,教人看不到她的本来面目,身前摆着一张瑶琴,边上还燃着一柱薰香,有淡淡的百草香,教人说不出的舒服,石二郎施了一礼,道:“小生无礼,打挠了雅奏!”那女子欠欠身子还了一礼,伸出一个兰花指一指对面的椅子道:“公子这是说哪里的话,能听到公子这般高绝的竹音,该是小女子有幸才是,请座!”她声音柔滑,字字珠玑,叫人听了心里痒痒的,只想立刻一睹她芳容才好。
石二郎见她对面放着几张桌椅,心中奇怪,莫非她是在等人?当下有些拘谨地坐到椅子上,有人端上香茗,石二郎轻啜了一口,只觉清香宜人,精神为之一振,道:“好茶!”那女子欠身施礼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石二郎道:“小可姓史名宇,长沙府人氐。”他只觉得这女子清雅脱俗,必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石二隐瞒了姓名,实在是不愿意在陌生人前透露身份,另生事端,那女子微微点点头,道:“原来是史公子,熊煜这厢有礼了。”
闻听她自报姓名,石二郎惊得站起来,道:“什,什么,你便是湖广第一才女熊煜熊小姐?”那女子屈了屈身子,道:“小女子正是熊煜,什么湖广第一才女,那是外人戏谑之说,公子不必当真。”石二郎脑子转得飞快,这女子便是要嫁给诸诗梦的那个熊煜熊小姐么!心中一阵叹息,无论从哪方面看,诸诗梦都配不上她才是,又想起《下玄》来,不也是藏在熊家么?口中奉承道:“熊小姐才名,天下皆知,今日有幸得见,方知传闻犹有不实!”
熊煜一呆,道:“噢,哪里不实?”石二郎道:“传闻只说小姐有才,却不知有才至斯,刚才那一段琴声,方教人领略到什么是余音绕梁,三日乃不绝!”那熊煜掩嘴一笑,道:“史公子原来是说好听的话,太过奖了,教人承担不起呢!”石二郎道:“不知小姐弹的是什么曲目,石某浅陋,以前从未听过?”熊煜道:“这是小女子新近自己作的一首曲子,还未有起名,不知公子能否帮我想个名字?”
石二郎从心头由衷佩服她,道:“难怪史某从未听过,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说到起名,在下才疏学浅,昔日高山流水成就俞伯牙和钟子期的一段千古知音,我看,这曲子不若叫《流泉》罢?虽是流泉,只要一直在向前,终有一天能奔流到大海,人生不过是一滴水,有大海之志,何等豪迈!”
熊煜合掌道:“妙,真是妙!史公子真是慧人!”石二郎道:“哪里,是史某听了小姐的琴声后才生出的感悟,其实有的水流到半途便被人舀去了,有的水结成冰便停滞不前,奔入大海是一条很长很崎岖的路呀!”熊煜道:“还有一种水,它蒸发了,幻化成云、成空气,天地间任我遨游,这种水才算真正的水!”
石二郎叹道:“小姐以水喻人,佩服,佩服!”熊煜道:“说来是史公子启发了小女子,唉,人生如水,关键在于心态,心若如冰,便只能封留于雪山冰窟之中;心若奔涌,终有一日能汇入大海;心若高远,天地之间便无处不在,无处不是!”石二郎讶然道:“想不到熊小姐一个柔弱女子,心性如此高远,丝毫不让须眉,呀,教在下实是汗颜。”他刚开始知道眼前这女子是熊家千金之后,多少带了些目的性与她接近,说了些奉承话,但此刻对她的见地和才学是真心叹服。但石二郎心中还在转念,第一,熊家势力非同小可,对付龙族和甘大伟或还不够,但是绝对不可小觑;第二,《下玄》还在熊家,如果诸诗梦真的投靠了甘大伟,《下玄》若落在甘大伟手中就对自己非常的不利,因为他们肯定会全力追查水月姬的下落,熊家虽富侠名,眼下还不知道对这件事的态度,能不能向熊家阐明其中的关系厉害,让他们来帮助自己还未可知。
熊煜对石二郎大生好感,忽道:“史公子刚才竹音吹到高难之处都一一过了,为什么到得平缓的地方反有几处走音,是为何故?”石二郎一怔,想不到她听得这么仔细,拱手道:“史某心中想起一个人来,没有做到心无旁鹜、专心吹奏,姑娘真是明察秋毫!”熊煜道:“呀,小女子不知该不该问,史公子心中想的这人是谁?”
石二郎心中一痛,道:“一位朋友,在下曾答应她爹爹照顾她。”熊煜道:“她是个女子么?”石二郎点点头,熊煜又道:“她走了么?”石二郎眼角湿润起来,道:“是的,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也不回来了!”
熊煜忙致歉道:“真是对不住,小女子不该提起公子的伤心事来。”石二郎道:“没关系。”熊煜本想问个究竟的,但瞧见石二郎竟低头去拭眼角,心中一动,岔开话题道:“史公子从长沙府来,不知道是否认识一位叫石二郎的同乡?”石二郎一呆,她是在问自己吗?当下道:“不知姑娘询问的石二郎是干什么的?”熊煜道:“他家原是开豆腐店的,听说文采还不错!”
石二郎一呆,熊煜果然是在说自己,当下摇头道:“这个,这个,我不太清楚。”他心中好奇,不知这熊小姐想要了解自己什么?熊煜仰了仰头,道:“这石二郎如今也算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了,不知公子对江湖之事了解多少?”石二郎道:“在下做点茶叶生意,江湖之事,谈不上了解,略知一二而己。”他借了杨泉的身份掩饰自己,石二郎很想知道熊小姐对自己的态度。
熊煜甚是奇怪,这史公子谈吐得体,看起来也还斯文有礼,不是很像做茶叶生意的商人,于是问道:“史公子能起出《流泉》这样的名字,非同一般,做生意岂不可惜?”石二郎道:“没什么可惜的,以前读过些书,也曾想过有朝一日出人投地,唉,俗事未了,不读也罢!”他是说自己无意踏入江湖,熊煜却以为他为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去经商,心中释然,道:“那确实有点遗憾,不过读书也不是一定要为功名,明天在磨山有个聚会,武昌城里的才子名士会有一聚,不知史公子可有兴趣一起去凑凑热闹?”石二郎想了想才点点头,本来诸诗羽刚刚去逝,哪里还有心情,只是能与这熊小姐多接近接近,机会难得,口中谦虚道:“史某才疏学浅,怕坏了别人的兴致!”熊煜轻笑了一声,道:“怎会?史公子再演绎一段竹音佳作,准会赢得一片喝采!”
两人聊了几句,又聊到先前的话题,熊煜道:“那个石二郎我是最近才听说,前几天,他在海天帮甘大伟的寿宴上送了一副讽刺对联,还和几个东瀛人斗了一场,技惊四座呢!”
石二郎噢了一声,看来甘大伟的寿宴自己是出了名的,连熊小姐都知道了,于是故意淡淡道:“这个我倒没听说过,小姐先前说他文采不错,不知怎么个不错法,仅仅一副对联吗?”熊煜道:“那倒也不是,去年长沙麓山之巅有场书生文武会,公子不知去了没有?”石二郎摇摇头,道:“去年我有段时间不在长沙府,况且书生聚会之事,史某知道得不多。”他若说不知道书生文武会之事显然说不过去,但既然开始撒了谎,就只能一直编下去,熊煜有些遗憾道:“可惜了,我也只是听说,不知那个石二郎长得什么模样?”
石二郎心里话:什么模样?就是我这个模样!口中却道:“一个豆腐郎,二只眼睛一张口,只怕也是寻常。”他是自谦,熊煜却有些不悦道:“史公子错矣,所谓英雄莫问出处,汉高祖刘邦当年也不过是村里的一个混混罢了,可是后来却成了一代帝王。”石二郎道:“那个石二郎算什么英雄,岂能和他相提并论?”
熊煜道:“虽然不能和那样的人物去比,但他在洞庭山上敢拼死阻止甘大伟用活人祭神,后来又一人独挑了清龙寨,现在在岳州更是一战扬名,不知羡煞多少成名人物!”
石二郎奇怪,怎么自己挑了清龙寨之事江湖上也知道了?他忘了那个被他双风贯耳打成白痴的清龙一刀刘万宝,成天口中念叨石二郎三个字,当下道:“一些小事,何足挂齿,他若是能胜得了那个甘大伟,才算得上个人物!”
熊煜不甚高兴,道:“这么说来,史公子是不屑于做这些小事?”石二郎听出她语气不善,醒悟过来,忙道:“姑娘误会在下了,我的意思是说那个石二郎所做的也没什么,每个有血性的男子都应会那么做的!”他越描越黑,本来是谦虚,听在熊煜耳里却变作刺耳了,熊煜拂然道:“小女子以为公子见识不凡,哪知道气量却是一般了!”
石二郎有些意外,看来她心中对自己印象还不坏,道:“姑娘又没见过那个石二郎,道听途说不足信,江湖传闻过虚,在下以为还是眼见为实才是。”他隔着薄纱瞧不见熊煜的表情,只听她淡淡道:“史公子说得也是有理。”石二郎不想与她发生争执,忙岔开话题道:“听闻熊小姐大婚在即,不知新郎是天下哪个有福气之人?”
熊煜的声音好象有些无奈,道:“他叫诸诗梦--”忽然双掌一合,道:“对了,说来他也是长沙府人氐,史公子可曾见过他?”石二郎道:“玉箫诸公子在长沙府里倒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在下见过诸公子,可是他未必记得在下!”石二郎对诸诗梦看不起自己是豆腐郎有些介怀,语气不免有些不同。熊煜没有觉察出来,道:“听说他家最近出了大事,我爹爹带了人去长沙府,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到底是甚么原因?”
石二郎不知该如何回答,熊煜哧地笑了一声,道:“我没来由地和史公子聊这些干什么,史公子又不是江湖中人!”
两人又聊了片刻,石二郎只觉得这熊煜不单才思敏捷,聪颖过人,而且很有自己的主见,他为人恬淡,没甚么锋芒,倒是熊煜骨头中透出一种淡淡傲气,不象和夏婵儿一起叫人那么轻松,但心中对她倒也生出信任来,只是石二郎觉得此时还不便向她说明自己身份。
正聊着,那圆脸的丫头走到熊煜身边低声道:“小姐,别忘了正事!”熊煜一惊,道:“哎呀,我差点忘了,小女子今日在此约了几位重要的朋友,不能再聆听公子高见了!”石二郎见她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暗道:不知她在这里约了什么样的人物?起身抱拳道:“在下告辞了,希望日后有缘还能聆听姑娘的雅奏!”
熊煜也站了起来,她衽敛一礼,有些不舍的道:“那明天再会罢,明日辰时我们磨山见,史公子能准时过去么?”石二郎点点头道:“明天见,今日就此别过。”他望了一眼熊小姐,深施一礼转身而去,多少有些遗憾不能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只不知她明天会不会戴面纱?
缓步走下亭子台阶,石二郎向林外踱去,走了一段,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史公子,请留步!”石二郎回头一瞧,只见那熊煜身边的圆脸丫头朝自己飞奔而来,有些诧异,连这丫头的轻功都这么了得,那熊小姐岂不是也十分厉害,但她喊自己干嘛?
那圆脸丫头已奔到他面前,道:“史公子,我家小姐要我将这个给你!”她递过一个用丝绢包住的长方形物事,石二郎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包的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小册子的封面用行书写了“流泉”两个字,字迹清秀,犹存墨香,显是刚刚写上不久,他翻开一看,里面记的是琴谱,正是刚才听到的那曲子。那丫头道:“我们小姐说了,这曲子是公子起的名字,所以一定要送公子一份。”
石二郎收好曲谱,作揖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多谢你家小姐,只是在下惭愧得很,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要结识熊小姐,身边的丫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那丫头嘻的一笑,道:“叫我蕊儿就可以啦,我家小姐才不稀罕别人的回报,不过,你是五年来,她第二个主动见的年轻男子呢!”石二郎道:“在下受宠若惊,蕊儿妹妹知道另外一人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蕊儿笑道:“嘻嘻,看在你嘴巴甜的份上告诉你好了,那人赫赫有名,就是名满天下的银龙公子花无错!”石二郎对江湖上的人物知之不多,禁不住问道:“银龙公子是什么人?”那蕊儿又是一笑,道:“史公子你不是江湖上人吧?这金银铜铁四大公子都没听说过,当真孤陋寡闻得很呀!”
石二郎面上一红,道:“教蕊儿妹妹见笑了,在下确是一无所知。”蕊儿道:“金是沧州金枪周知义,银便是这位苏州的银龙花无错,铜是福州铜头孔天宵,铁是松滋铁笔蒙能,这四人以银龙公子花无错为最出名,其他几个不过是给这四公子凑个数,作个陪衬罢了!”石二郎不认识什么花无错,倒是想起在萧岐那里遇到那个铁笔蒙能,他自称是熊家的座上客,想不到他还是这个什么四公子之一,当下道:“那我真的是万分荣幸了,怎敢与银龙公子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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