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橘果泛红,桂子飘香。
暑气消去未久,长沙府的老少爷们终于熬到一个舒坦的睡觉季节。
清早,夏府大小姐夏婵儿正于梦里和柳郎情意绵绵、神仙眷侣,蓦地觉得身子一阵抖动,极不情愿半睁开眼,只见一张模糊的小脸在眼前晃悠,不由吃了一惊道:“柳郎,你如何变丑了?”只听有人哈地笑出声来,道:“我说小姐,天都大亮了,只你还在浏阳梦游罢?嘻,我可不是你的啥柳郎牛郎,我是你的丫环玉珠呀!”
清醒过来,夏婵儿打个哈欠,却发现手臂被玉珠紧紧抓住,叱道“还不放手,死丫头,胆子越发的大了,小心我把你许配给那边通泰街的豆腐十二郎!”
那玉珠小嘴一扁,做出一付哭相道:“奴婢宁愿被他的豆腐砸死算了。我的好小姐呀,快些儿起来吧,我有事和您说!”
夏婵儿见她一脸灿烂,估计外头又有热闹,当下道:“哼!还不快点说来听听是甚么大事,难道比本小姐睡觉还重要?”玉珠双眼发光地道:“绝对重要!小姐,你知道南门的诸诗梦和河西的于可飞不?”
心中微微一动,夏婵儿面上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道“你是说玉箫诸诗梦和愁剑于可飞?”
玉珠一脸景慕的神色道:“不错不错!不过小姐若是现下儿还不肯起来,只怕会错过咱长沙府百年来最精彩的一场对决呢!”
夏婵儿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决,诸诗梦和于可飞么?”玉珠道:“正是,刚才外面传闻说,他们俩个前晚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闹僵了,然后约了今天正午时在岳麓山顶的云麓宫比武对决…”
说到这里玉珠悄悄凑到夏婵儿耳边道:“据说他们决斗是为了小姐你呢!”夏婵儿闻言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哈哈大笑,笑得从床上差点跌下,她边笑边道:“玉珠你太夸张了,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连说几个不可能,玉珠嘴巴一扁,道:“不信拉倒,是猪头这么说的!”
猪头姓杨单名一个泉字,是夏婵儿青梅竹马的表哥,因长得偏胖才得夏大小姐送此雅号,夏婵儿爹爹夏松林膝下惟有她这一女,幼时拿她当小子来养,加之她生性豪爽,得乃父遗传,在本地有女孟尝之称,她自小拿杨泉他当哥哥,从不把他作男人看,这猪头也算消息灵通人士,别人的话夏婵儿可以不信,杨泉的话她是绝对不敢不信。
果然,夏婵儿杏眼睁圆了,道:“猪头真这么说了?岂有此理!这种事情怎么能不经过本小姐同意就决定了,不行玉珠,咱们赶上山去,想点办法叫诸诗梦和于可飞的比武比不成!”
忽听得外面院子有人哧地一笑,夏婵儿大声问道:“谁?是猪头就滚进来!”外面果然是杨泉,听得夏婵儿这般叫他,却也毫不生气,站在院中大声道:“非也,非也,这里只有杨公子,没有什么猪头。”
夏婵儿闻言一笑,这小子什么时候装起君子风范了。她口里不依不饶道:“非也你个头,怎么开口就丢书,你在外头多吹点风好了,本小姐漱洗打扮吃早点可得花点功夫。”
只听杨泉呵呵一笑道:“无妨啊,不过等下看不到两大俊哥哥的决斗,可别后悔!”夏婵儿道:“那个死猪和烂鱼真是无聊,搞什么名堂!”她一边穿衣梳理,一边暗自咒骂诸诗梦和于可飞。还记得小时候一次聚会游山之时,诸诗梦卖弄他新学的掌法,故意将自己辛辛苦苦采来的一把野花拍落在地上,而那个于可飞则因别人不小心弄脏了他的新衣而大闹不巳,那时对他们两个已然不喜欢,现在又做出如此莫名其妙的事情,还闹得满城皆知,实在不懂爹爹为什么一天到晚对他们两个那么推崇,怕是图他们两个家大势大,想要择一为婿罢。
一时心乱,匆忙漱洗一番,夏婵儿走了出来,见杨泉一人站在院中,平日里不修边幅的杨泉今日居然穿了一身颇为考究的青绸绣花衣衫,连足下也登了一双黑色高底长靴,似一副出远门的样子,见她们出来故意装做悠哉游哉地摇起了扇子,夏婵儿心里来气,上前一招推窗望月,双掌朝杨泉胸口拍去,杨泉大吃一惊,双手急忙来封,哪知夏婵儿前面使得乃是虚招,只一把夺下他手中折扇,哈哈大笑,作势欲撕的道:“你这个人有病,都八月十五了还拿把破扇来摇!”
杨泉大惊失色,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扇子很值钱的,我花了十两大银才换来的。”夏婵儿闻言笑得弯下腰去,道:“呀,十两银子,真的很值钱呢!”杨泉嘿嘿一笑:“这可是西湖桥赛伯虎的刘大师亲笔来着,十两银子可是他标得最高的价了!”
夏婵儿道:“一天到晚没正经,难怪老大不小还娶不到老婆。”杨泉回口道:“笑话啊笑话,咱长沙府里你一条一条街去打听看看,喜欢本少爷的窈窕淑女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大事吧。”夏婵儿撅起嘴来将那折扇塞回杨泉手中,道:“我的事才不用你瞎操心。”
玉珠跟在后面见小姐他们只顾玩笑,急了起来,插嘴道:“小姐,还不抓紧时间就看不到好戏了,等下还要赶到灵官渡去赶船过河,奴婢现在去准备早点,您要不和老爷太太说一声?”
夏婵儿一挥手道:“和爹爹说了哪还出得去,嘻,正好爹爹昨天说要出门办一件大事,爹爹好久没有出去办大事啦,不知道是不是江湖上的事,想必早走远了,你就对我娘说一声,咱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玉珠应了声,咯咯地笑道:“老爷说去忙的大事,多半是给小姐去物色郎君。”说完一溜小跑去得没影,夏婵儿骂声死丫头。
一切匆匆备妥,三人从后门出来,只见门口居然停着一辆马车,车夫边上坐的却是杨泉的书童周顺,这周顺长得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见夏婵儿他们出来忙下车打招呼:“夏小姐好,夏小姐每天都这么漂亮。”一转身背对着夏婵儿悄悄对杨泉使了个眼色,一边道:“少爷,我可没敢耽误,都按您的要求给准备好了。”
玉珠侧面瞧个清楚,心下暗忖:这小子神神秘秘干吗,难道故意瞒着什么事不成?正待提醒小姐一声,却见夏婵儿对着杨泉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都是你安排的么,难得,今天表现这么好。”
杨泉一边上车一边还不忘抬杠:“是难得,能入夏小姐法眼,今天只怕吹的不是东南西北风了…”玉珠转而奇道:“不是东南西北风,那是刮的什么风,难道是中风?”夏婵儿用手指一戳玉珠脑门:“笨死了,今天刮的是猪头风!”
马车跑得快,没多久就到了灵官渡。这灵官渡又命朱张渡,南宋乾道三年朱熹、张拭来往讲学于岳麓、城南两书院时,从此过渡,因此得名。一下车,夏婵儿顿时楞住,只见平常并无多少人的渡口现在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当下问道:“怎么今天都是过河的?”杨泉打个哈哈道:“没错没错,这些小姐大嫂可都是赶去瞻仰咱长沙府风采最盛的玉箫诸诗梦和愁剑于可飞,人家可是宝啊,既出身名门,又一身家传绝艺,还长得玉树临风。”
夏婵儿狠狠瞪了一眼杨泉,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他们那些个花拳绣腿只能吓唬吓唬小毛贼,我爹爹走江湖的时候,比他们强到哪里去了!”
几人走到江边,周顺呼哨一声,只见一条渔船靠近前来,杨泉摸摸脑门道:“呵呵,灵官渡两条渡船来回渡客,平日倒也够了,只是今日都要赶着去看玉箫和愁剑的对决,两条船又如何够用,区区早预料到今日渡船会太拥挤,所以叫小顺子临时安排了条渔船过江,希望夏大小姐不嫌简陋才是!”
夏婵儿哼了一声,佯作不屑的道:“本小姐将就惯了,无妨。”心中却倒也觉得杨泉心细,他的茶庄做到现在那般红火,还真有些头脑和手段,难怪爹爹喜欢他,说他尽管不是习文练武的材,却是块经商的料。
(2)过了江,行到岳麓书院的门口,几人瞎扯一通之乎者也,谈笑间漫步上山,一路树林茂密、空气清新,大家皆心绪颇佳,杨泉居然还哼起了小调,上到麓山寺,夏婵儿对着杨泉道:“不知道这寺里的和尚收不收杨大爷这号,实在讨不到妻子,阿弥陀佛,杨大爷就出家算了,只是你剃光头的样子会更加难看些了。”
杨泉仿佛一语双关地道:“那确实,不过我发现你剃光头的样子定然比我好看,反正你也不想嫁人,干脆咱们一起出家,让我好有个伴。”夏婵儿正要进一步反言相讥,忽听得背后传来玉珠的一笑,夏婵儿回头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道:“死丫头,胆子真大,哼,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杨泉在边上笑道:“怎么样,考虑好没,我们一起在山上开一个杨记茶庄分号如何?”夏婵儿道:“开你个头,我才不要当尼姑!”
绕过麓山寺,便是白鹤泉。这白鹤泉在麓山寺观音阁一侧,为麓山之一景观,该泉汇聚麓山峰顶流来的山泉,为寺僧和过往游人饮水之所。相传古时常有白鹤飞其上,用此泉水沏茶,热气蒸腾,似白鹤翩跹,所以得名。
白鹤泉旁,不知道哪里跑来一大群书生模样的人在那里摇头晃脑,地上铺了不少纸,台阶上还弄了些笔砚,有人蹲在那里泼墨挥毫,好不热闹,只听有个清亮的声音道:“咳,小弟才喝得这泉水一口,诗兴便也涌出一口,非要作上一首如何?”
旁人有鼓掌的、叫好的。那人清清嗓子,朗声道:“清泉石径云中俏,夫子俗人等逍遥…”夏婵儿眉毛微挑,只觉这两句颇有些意境,第一句是写景,正是对白鹤泉此际的白描,第二句是写感受,其实高雅之人和凡夫俗子面对同样的物事和诱惑,感觉亦是有相通之处,她禁不住停下来想听他后面如何写下去,只听那人接着呤道:“呼尔喝去解千愁,白鹤莫嫌知音吵。”
众人一阵鼓噪,有采声呼哨声不绝,夏婵儿和文人书生交道打得颇少,以为文人就是一股子酸腐之气,哪知道接触起来还是蛮有意思,这时有人嚷道:“宋时林逋梅妻鹤子,你是倒过来啦,是不是想来个鹤妻梅子啊?”
夏婵儿不禁莞尔,心想这吟诗之人倒也有些才气。只听先前那声音又道:“小弟焉敢与前辈名家相较,取笑了,本来最后一句开先想写成——回望湘江橘洲小,这样才对应上句解千愁的心境,只是方才一眼望去,这白鹤泉边哪里看得到橘子洲,才情不够,故而干脆改成打油算了,呵呵。”有人又道:“还是前面应景应得好,我们这些人倘若不吵谁来吵!”
夏婵儿闻其声未见其人,忍不住想看看此君究竟是个何等样人,蓦地顽心突起,拖长声音叫道:“不好、不好!”众书生听得这莺语娇声,一时愕然,回头看来,只见一个妙龄女子双手拢在腰间站于亭外,她秀美中透出一股狂野味道,端丽中暗含高贵气质。夏婵儿从小便有乃父的豪爽性情,面对这么多老少书生丝毫不怯场,大声道:“我看后二句搭配不好,打油硬没打出味道来,不如这样改一下——白鹤泉边来洗澡,蓦然忘了带荚皂。”众人正洗耳恭听她的高见,哪知更是戏闹,顿时绝倒。
人丛中这时走出一个青年书生来,只见他青衫布衣,左手端杯水,右手拿支笔,看上去二十左右的样子,虽不能说是玉树临风,倒也清秀挺拔,尤其是他的微笑,叫人顿时生一种亲切感来。
那青年书生走到近前,半施一礼,道:“这位姑娘当真反应敏捷,改得恰到好处,佩服、佩服。”夏婵儿目光甫一和这青年书生接触,面上忽觉有些发烧,青年书生依旧保持他微笑模样,显得十分儒雅。夏婵儿本是口才犀利之人,此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对不住,一时兴起,打扰了诸位的雅兴,小女子赔罪了!”那书生道:“哪里,本来就是大家在一起凑凑热闹,今日我等在此聚会,正是以文会友,广交天下有识之士,不知姑娘有兴趣否,不若一起参加我们的聚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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