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即便有罪,也应当送交有司,由城尹审讯定罪,你一个小小的东宫卫士,竟然敢当街杀人,草菅人命,其罪之三,犯此三条,即便是太子,也定要将你斩首示众,而此刻,你竟然敢将太子抬出来,意图威吓某家,构陷太子,陷太子于不义,这条大罪,你也跑不了,光此一条,也够诛你九族十遍了,你竟然还敢这般和某家说话,还不给我跪下。”他说话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一句一句,如同金石一般打在几个士卒心中,眼见着一个个黄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留下来,听得最后一句,腿脚已经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按照平日的做法,杀个把汉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即便出了什么事,也不过赔点钱了事,哪知道今日出门不顺,竟然碰上这么一个人,句句都似乎说得在理,吓得这几个小兵诚惶诚恐,大呼饶命。
那汉子眼见这几人的丑态,心中更是不屑,喝道:“休得在此嘈呱,你们的罪,自有人来定,找我无用”,反倒吩咐身后的随从将那猎户扶了起来,好生抚慰一番。
不过片刻,便见北部尉手下的衙役手执木棒,一顿赶将过来,那北部尉也跟在身后,一阵老汗,显然是才听到此事。他显然是认识那华服汉子,脸色一怔,才说得几句,又听说那几个士卒是太子的随从,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心里暗自叫苦,当下也只能将那几人一顿抓走,之后再暗暗放了不提。
那汉子见这几人被抓,这才吩咐几人准备走人,他也知道这北部尉不过走走过场,不过这对他也是好事,毕竟真要把太子给惹恼了,即便是他,也要吃不少的苦头,如此处理,双方都有台阶下,反倒是个好事。
正欲走时,却听猎户大呼道:“恩公留步!”,回头一看,只见那猎户长跪在地,猛的磕头。
那华服汉子一皱眉,道:“无需如此,你便好好收拾一下,回家去吧,某家叫人带你去找个大夫包扎一下即可。”
那猎户连连磕了九个响头,这才直起身来,道:“小人孑然一身,本是来邺城投军,此次得罪了贵人,自知无法幸免,希望能够托庇于恩公,若不如此,只怕也不过多活几日而已”,他听得太子的名号,心中不免惊骇,对于他一般的山野粗人来说,一个县令都是天大的官了,和何况是太子,眼下唯有托庇于这有大本事的恩人,方有一线活命的生机。
那华服汉子微微一笑,道:“你无需如此惊恐,不过是几个狗仗人势的家奴胡作非为罢了,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自己回家耕种不是更佳,托庇于我,便是我的部曲,以后,这条命便不属于你,而是要听我的安排了,你一个自由之人,非到必不得已,何必走此路,还是听我的罢,回去。”说罢又要走。
“恩公请听我说。”那汉子一见不成,大急:“禀报恩公,不是小人懒,实是家乡去岁发蝗灾,颗粒无收,又有贵人巡视,官府不仅将粮食收走,还要小人服苦役,替贵人拉车背粮,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才要到邺城来投军,本听说邺城招军,哪知又过了期限。唯有托庇恩公一途,小人不会别的,唯有一把蛮力,可替恩公看家护院,自此以后,便将一条贱命放在恩公手中了,任凭恩公驱使”
那华服汉子顿住脚步,心中暗叹,什么贵人巡视,他是知道的,去年下半年,赵王石虎命太子石宣巡视并兖司冀四州,为此,特地还从附近郡县精选身体健壮,武艺精熟者十万人为宿卫,号为“高力”,随太子巡视四方,以显王室威仪,这十万人,十万张嘴,加上太监宫女等,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这一路过去,周遭百姓便是风调雨顺,也会被吃得家破人亡,何况是并州这种遭受天灾的地方,他自幼随部队征战,一路多见民间疾苦,心中也有得体会,听到此说,心中有些不忍,但眼前之人,自己真要收留,未免有些麻烦,太子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说不定会要报复,此人留在自己手中,也是个隐患。
此时边上一个随从探过来耳语道:“大人,我看这人武艺精熟,稍加锻炼,以后也是一把好手,我看,不如就要了罢。”那猎户见有些戏,长拜不起。华服汉子沉吟片刻,才轻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猎户大喜见望道:“小人姓周,并州九原人氏,在家排行第二,没有名字”
华服汉子笑道:“这样吧,你便随我的亲卫先去找个大夫看看,然后再过来,我收了你便是。”
那猎户经此死里逃生,又托庇得贵人,早就心花怒放,便欢天喜地的去了,周围围观者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了,也纷纷散去。那华服汉子心中有心事,便欲回府,却听到有人叫道:“将军留步”。
只见旁边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个人,皆是衣着华丽,却是眼生。不由奇道:“两位先生是?”
那为首中年人呵呵一笑道:“在下却是将军的故人,只是将军不记得罢了。在下封奕,表字德彝,幽州右北平人氏,恭为燕国平北将军府长史,这位是在下世侄,姓阳,名鹜,表字士秋,也为幽州右北平人氏。”
“哦?”那华服汉子若有所悟,又道:“那不知封长史是在何处见过某家。”
封奕笑道:“将军贵人多忘事,咸康六年,棘城之战,将军的威名直到今日还让封某心折不已,连我家大王还多次提起将军,只说有石永曾,赵国不可轻辱。今日又见将军心系百姓,当街严惩恶奴,更让在下佩服不已。”
“然来如此”那华服汉子此时才想起来,他本是赵国大王石虎的义子,从小便由石虎养大,长大后封兰陵公,领西中郎将,一直领兵作战,也算是赵国的一把国之利剑。不过此刻遇见当年的战场对手,却让他有些尴尬,燕赵两国并未和解,也不是什么友好邻国,两国边境的幽州更是刀兵之地,多有战事,今日自己和这看来是使者的燕国高官攀谈,若是传到赵王耳朵里,未免生事,是故他也不欲多说,再者他也素来不喜和文人打交道,只打了个哈哈,便敷衍过去,两人稍稍说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此人真是傲得很啦。”阳鹜有些不忿道:“不过一介武夫罢了,封大人是辽东名士,何必折节与之相交。”
封奕盯了阳鹜一眼,道:“世侄,切忌不可小看人,特别是你的敌人,石闵是赵国数一数二的战将,也深为燕王所忌,我瞧他这些年似乎仕途不顺,一直官位不显,多有战功,却只位居西中郎将,领兵不过千,远远低于张豺,李农等人,看来赵王对其还是有些防范的。不过,这样对我燕国无害,真把他放到幽州出镇一方,我们可就有难了。”
阳鹜若有所悟,现在镇守幽州的赵国沛公石冲,还真是个庸才,至少是没有什么开疆拓土的心思,加之用政严苛,冀州幽州在他治下的汉民多有逃亡,燕国就是这样平白无故的多了十万户的人口。而这石闵,也的确有些英雄气概,让他心折。
“小侄受教了。”阳鹜低声道。心中却还是有些不舒服。他毕竟是年轻人,亦是心高气傲之辈,也不容易服人,视天下衮衮诸公,大有“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想法。但一想起肩头使命,又自知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他们二人此次前来赵国,确是背负有重任而来。咸康之后,虽然南北无战事,但辽东一隅,却是烽火连天。小小的汉四郡,燕国占了大头,但盘踞于丸都的高句丽和徒太山以北,大鲜卑山以西的鲜卑宇文部相互勾结,频频对占据辽东肥沃之地的燕国发动攻击,而石赵不止一次的与两部相互呼应,意图拔掉燕国这一眼中钉,肉中刺。
而燕国,在并州刺史刘琨被杀后,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代表了江左的晋廷在北方的势力,就这一点来讲,燕赵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成为友好邻邦。但北方石赵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了极致,就一个小小的燕国,已经很难与之对抗,当年与燕国一起支持晋廷的代国拓跋氏,如今不也是急匆匆与燕国修好,代王拓跋什翼键的一个儿子便在邺城为质,晋廷自己无能,燕国又何必当这个冤大头,去和赵国死磕,十年前的棘城之战,若不是石虎轻敌冒进,燕国恐怕早就毁于一旦了。
出于这种心理,燕王慕容皝是以派使臣封奕前来修好,意图稳住赵国,先腾出手来收拾高句丽和宇文逸豆归两个死对头。
此次前来,封奕两人见过了赵王石虎,递上燕王的国书,情况似乎还不错,石虎的两个儿子之间关系不好,牵扯了他太多的精力,他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来理会燕国,有些放任自流的味道,石虎的太子石宣,是石虎正室所生,为太子已经将近十年,但最近几年,石虎又十分喜爱秦王石韬,隐隐约约有要换太子的意思,这些情报,燕国的探子们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而邺城的坊间,流传着更多二人相争的流言,有些很是荒诞,甚至秦王的门客们还找到了符瑞来证明秦王当为王。即便这样,石虎也没有让秦王石韬之国避嫌的意思,石韬远在关中的封国,由石虎从弟乐平王石苞代为镇守。
虽然这样,但封奕也看到了一些不安定的因素,赵国群臣,以骠骑将军张豺,司空领大将军李农等武将为首的大臣并不同意与燕国议和,朝堂之上,李农大斥燕国反复无常,不可轻信,无非是拖延时间,积蓄力量云云。
也就是如此,封奕不得不在邺城多留了几天,以便拜会各个重臣,其中一个,便是中书令卢湛,卢湛为范阳卢氏的家主,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对石虎很有影响力,而他家和封奕故里右北平不过咫尺之遥,两家都是士族,还有通家之好,这样一个人,自然是不可错过的。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