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沿着秦淮河上游走,手中把玩着刚赢来的一块玉佩——就是刚才,他从李家五小姐李沐雪那里赢来的一块玉佩。本来赢女孩子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自己也未曾想到那个李小姐竟然真的把那块玉佩给他,当看到她怒气冲冲的把玉佩解下来仍给自己后跑去的情景,秦楼心中竟然有些后悔——刚才是不是做的太绝了?
秦楼向来对那些富家子女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所以在折辱了李沐雪之后,他心中竟也莫名的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秦楼自幼便被继父家人排斥,读私塾之时众人也都嘲笑他没有爹,娘也是个瞎子,整日除了读书便是帮娘卖豆腐花,所以秦楼几乎没有朋友。私下里,秦楼也非常希望能交朋友,然而他读书人一种天生的傲气,不肯屈就迎合于纨绔子弟,又不屑跟那些凡夫走卒相交,直到现在,秦楼还是孤独的。
这种孤独,掺杂着四分才华,三分傲气,两分自怜和一分自卑,混和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思想复杂的秦楼。
秦楼是聪明的,但是也正是这份聪明,使他常常受到排斥。
秦楼是复杂的,他七岁读私塾,学习四书五经,十三岁时又在东灵寺中抄写佛经,曾颇迷恋过一阵,后来又接受庄老之说,便是孙子、七韬等兵书也曾涉猎。各种人生方式,截然不同的做人信念在秦楼身上都能找到影子。
书,读的越多,便觉得越迷茫。秦楼曾经为未来设想过,他曾经想学陶潜、林和靖般隐匿山林,饱览山水秀色,也曾想步入仕途,为国为民,还曾想驰骋沙场,杀敌报国。
然而,这些都是秦楼的设想而已。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连书院也进不去的秀才,不过是致知书院一个杂工。
感情对秦楼来说,则是一块深深的伤疤。曾经有个富家女子,跟他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秦楼傻乎乎的去找人提亲,结果被人赶出来。得到的答复是:“她不过是跟你玩玩而已,你是什么东西?我会把女儿嫁给你?”这件事被秦楼深深的埋在心中,几乎连自己也忘记了。
正德四年的元宵节,孤独的秦楼走在人群之中。
※※※
一个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里莫名的烦躁。而且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已是深夜。观花灯的人早已散去,街上零星的飘着几个孤魂野鬼。秦楼沿秦淮而行,耳畔传来阵阵琵琶、笙箫的声音。
每到入夜,秦淮河上画舫来回穿梭,各色各样的妓女出没于秦淮两岸,处处彰显着这个城市的奢靡。
秦淮河除以她秀美闻名外,更出名的恐怕便是秦淮艳妓了,自古以来,众多文人雅士,达官显贵,在此地流连,才子佳人故事更是层出不穷。
秦淮两岸的阁楼,多是双层建筑,下层乃酒肆、赌馆,上楼只有窗朝街心,无廊无门,这些便是秦淮歌妓活动场所。当然也有比较出名者如兰花坊、碧楼,这些由江湖黑道开设的高级妓院。
每当夜暮,各色画舫穿梭于秦淮之上,这些画舫精雕细琢,铺设豪奢,其间流连之人,不乏风liu才子,达官贵人,饮酒令、投箸声,跟妓女调情声不绝于耳。
“若我将来当了官,是否也要过这般生活?”他不敢想象,这些人,这些事完全驳悖平日所学的礼教道德,想来甚至有些害怕,将来自己若做官,也会堕入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之中。想到此,秦楼不禁吟道:“笙萧歌舞,鱼色酒肉,当道者万般风光。笔墨纸砚,柴米油盐,读书人一声长叹!”
“秦楼啊秦楼,你又怎肯为这豪奢糜烂的生活所惑?我将来便是做官也不会如此这般,定要作出一番事业,做一个为国为民的清官!”
“公子看不惯这种浮华生活,却不知世间多少人为这类生活奔波劳碌,有些人劳苦半生,便是为了来此处消遣几日。只有在这些地方,他们才能找到奴隶别人的感觉,或许这便是为何他们屡禁不止的缘故罢。”一阵清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秦楼转身,却见眼前立着一披着白色狐裘,身着素衣的女子,秦楼虽见过不少女子,然而眼前此人冰肌赛雪,眉若黛月,眼若寒星,笑颦间带着一丝淡雅之意,尤其满头青丝,以金银丝挽结,发髻高耸,配以金步摇,这种发式由桃花髻变形后的有点类似于汉代的堕马髻,却显得更有美感。这女子手中提着一盏红灯笼,在淡淡月华下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便如天上下凡的仙子,美的几乎要人窒息。
秦楼不是登徒子,但也不是柳下慧,秦楼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做刘祯平视,故作从容道:“若我致仕入途,将来也过得这般生活,倒不如作个浪迹天涯的游子,作个逍遥人。这位小姐是……”
那白衣女子道:“我姓琴,在此桥等候一朋友。”
秦楼“哦”一声,便不再作声,天色已晚,秦楼本该早些回家,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想和这位姑娘单独相处片刻,哪怕对方连自己名字都不知,哪怕连一句话也不说。
那白衣女子道:“方才听公子的‘一声长叹’,倒觉得公子是那种心怀大志之人。”
秦楼苦笑道:“哪里什么胸怀大志?我不过是个没钱入书院的穷秀才罢了。还好,我不像其他人一样总以为自己怀才不遇,上天已对我不错了,至少我三餐不愁,还有疼我的娘,比起那些流落街头的浪子,我已算幸运了。”
那白衣女子似乎是口舌极为伶俐之人,闻言立即问道:“那么方才公子所言,便是言不由衷了?”
她如此问法,倒是要秦楼有些招架不住,那女子噗哧一笑,顿时天地间万物皆春。
秦楼叹道:“不过确实有些看不惯,若我当了应天府守备,第一件做的事便是将这十里秦淮烟花之地全都关了!”
白衣女子格格一笑,纤手轻轻拢了额头碎发,微微笑道,“那么秦淮河上又要多了无数可怜女子了,当然,秦守备断了一些人的财路,定要惹上一身麻烦了!”
秦楼倔然道:“我便不信,这些女子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竟比不过她们在此地卖笑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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