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畜生,坏了我的大事!”刘表的嘴里很难得见到这类脏字,除非当真是怒到极点。看到跪在面前的刘琦,刘表不禁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在荆州军后方营寨的帅帐中,刘琦和他麾下的几位主要将官跪在中间,两旁站满了隶属于荆州刺史的大小文武官员,位于对列前方的自然是蔡瑁、黄祖等亲信,此时他们均是表情古怪不一,有愤恨,有冷淡,有幸灾乐祸。
刘表站在中央的主座前,冷冷地盯着台下诸人。在此临战之际,武将当然是手捧护盔,一身的甲胄,文官也在周身要害之所在套上了金属护甲,而身为主帅的刘表却仍旧是儒衫纶巾的文士打扮,原本平凡无奇的衣着,在这紧靠战场的不平凡之地,反倒更加突显出他的从容不迫,以及身份的卓然高贵。
“混帐东西,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不仅帮着外人逃跑,还把自家的将士给杀了。打了几场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还‘荆州少主’,当真把这荆襄九郡当成是你的了?是不是还想着谋我的位子?”刘表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子,越骂心下越怒,走到刘琦身前时忽然一脚踢了过去,刘琦不敢避让,硬生生地用肩头接下这一记,还好力道不大,并未感觉疼痛。刘表倒因为立足不稳,踉踉跄跄往后跌去。
“父亲!”刘琦情急之下起身相扶,刘表退了几步,站定后一把将他推开,斥道:“谁让你起身了,回去继续跪着!”
打过之后,似乎气消了不少,刘表坐回软席上,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热茶一口饮干,才沉声道:“异度,孙坚现在跑哪儿去了?”
蒯越出列道:“回大人,据跟踪的探子最后来报,孙坚逃出山谷后就一路向东直行,属下估计他是要回江东老家。”
“父亲,”刘琦半跪在地上插言道,“孙坚全身而退,并未有多大损失,正是化解干戈的大好时机。孙刘两家原来就没有多大的仇怨,根本不须要刀剑相向,完全结为联盟,可以联手抵御北边的袁术。”
“你这孩子,怎的仍旧如此糊涂?”刘表白了刘琦一眼,态度稍有缓和,“你可知道,就在董卓火烧洛阳之后,辽东太守公孙度就竖起大旗,自立为辽东侯了!”
“公孙度?”刘琦一时没明白刘表的意思,不知他为何突然将话题扯到那么远,不解道,“只是一个无名之辈,父亲何故如此重视?自立为辽东侯,凭他也配?”
刘表骂道:“还是那么没大局观!就因为他只是个小人物,在此关键时刻,才越发显得不寻常!若是朝廷声威仍在,他区区一个公孙度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正是因为看出天下大乱在即,才会趁势而起,以谋取一席之地。”
瞧了眼依旧满脸懵懂的刘琦,继续道:“中原大势,以潼关为界东西而分,两方均在休养生息。董卓不可能长久龟缩在雍凉之地,同盟军也不会允许董卓一直挟持皇上,割据一方。如果没什么大的变数,双方大战再所难免。在此之前,各家诸侯就会不断地扩张地盘,积蓄实力,他公孙度是如此,孙坚也是如此。我知道你欣赏孙坚之才,想让他归为父所用,可惜找错了人!”
“他孙坚是何等人物,征战中原多年,连董卓都畏他三分,岂会看不穿你这刚出道的小儿的伎俩心思?只看他敢背着天下人藏匿玉玺南逃,就知道其志不低,决不甘心屈居人下,说不定早已经有了反意。这种枭雄心性的人物,与其花大心思将他收服,却要时时刻刻防着他不在背后捅刀子,还不如杀了干脆。”
刘琦双手俯撑在地上,背后汗津津的,才知自己虽然与孙坚接触不少,却还及不过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刘表,颤声道:“父亲所言有理。但孙坚在江东广有亲族,如果得知他死在父亲之手,哪岂不是惹来无尽的报复?”
“哼!”刘表的语气很是不屑,“我刘表单枪匹马入荆州时,杀的人还少吗,何时担心过有人报复?此事暂且不提,你胆大妄为,竟然连蔡将军的族弟都给杀了,你说该当何罪?”
蔡瑁笑着出言道:“大人不必为此小事惩罚公子,如非蔡勇卤莽行事得罪了公子,公子也不会泄愤杀人。此事起因全在在蔡勇,大人就不用再追究了。”
黄祖却反对道:“大人,蔡将军此言差矣。军中自有军中的律法,公子既然身为一军将领,应该以身作则,不得滥杀,更何况杀的是自家的将军,如果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外人笑掉了大牙?是非对错,还请大人明断。”
刘表脸色一沉,心中不悦道,自己说要惩戒刘琦,就是要你们出言劝阻。如今倒好,两个人一正一反都是话中带刺,逼着他拿儿子开刀。心下恼怒,又忍不住暗骂刘琦不知好歹,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刘琦也是心中不岔,心道少爷还没找你们俩算帐呢,你们倒先咋呼上了。清了清喉咙,朗声道:“父亲,私放孙坚确实是孩儿的过失,不敢不认罪。但这蔡勇在战场上明明知道孩儿的身份,竟然还敢动手,已经犯了死罪,有何杀不得?此事蒯先生最为清楚。如要惩罚孩儿,那黄祖将军治下不严、蔡瑁将军家教不密也当惩处。另外,孩儿还怀疑这是有人故意想行刺孩儿,所以还请父亲调查……”
“够了!”见刘琦硬实要把事情闹大,刘表还真有些苦笑不得,“琦儿你也少说点。蔡恿以下犯上,死有余辜,也不必再牵扯上他人。你私放孙坚,本应该重重处罚,但念在你征战中原,颇有功绩,也扬了我荆州军的威名,两下抵过,不奖不罚了。”
“是,谢大人(父亲)!”黄祖、蔡瑁和刘琦三人齐声谢道,只是在对望的时候那几双似乎会喷火的眼睛,才反映出他们内心的想法。
刘表起身站到中央:“战事已毕,大军稍做休整,即日返回襄阳。黄将军也领本部人马,早日回江夏驻防吧。”转头道,“琦儿,带着你的人马随我先走,你母亲日日夜夜盼着你回来,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是。”想到许久不见的母亲,刘琦不禁鼻子一酸。
孙刘两家的彻底反目,意味着同盟军的又一次分裂,而双方的暂时罢斗,也同样是中原地区最后一场战役的结束,百姓们期待已久的和平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到来了。就好象越是平静的湖面下,越是有汹涌的潜流,和平也一样不可能长久。
将军和政客应该是这个世道里最为冷静的人物了,他们自始至终地注视着局势的些微变化。他们决不会像世间的愚民那样相信和平已经产生,在这个乱世中,政客们只相信自身的权力和利益,而将军们所相信的,莫过于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
部队行进的很快,三天之后,襄阳城已矗立在众人眼前。
程昱尚是第一次来到这南方大城,远远眺望,连连赞叹:“襄阳西接巴蜀,南控湘楚,北襟河洛,车马不断,交通便利,确是兵家必争之地。”
毛玠在旁笑道:“久闻程先生精于谋略,没想到对地理也如此熟悉。只听您寥寥数言,就知道您必然曾对这襄阳城做过一番研究。”
程昱点头道:“昔日游历天下,虽没有来过此地,但也是做足了功课。襄阳虽不及洛阳那类通都大邑,但不仅位于汉水中游,乃是四通八达之地,又背靠着江汉平原,不愁粮草缺失,可谓易守难攻。”
刘琦道:“先生说的是。家父移荆州治所于襄阳,其目的就是要对抗北方的袁术。若是能再夺得淮南,镇以雄兵猛将,便可划江而半分天下。”
谈笑间车队驶入城中,刘琦却是一惊,只见沿街满是前来欢迎的百姓,欢欣鼓舞,人潮涌动,口中都呼喊着刘家父子的名字。
刘表拍醒目瞪口呆的儿子,示意他紧跟住自己,父子二人一同骑着高头大马,并行在队伍的最前头,接受着百姓的拥戴。
刘表将手里的马鞭挥舞了一大圈,把眼前的情景全部包入其中,侧头高声道:“琦儿,你看到没有?这满城百姓全都是来欢迎你凯旋的。你在中原血战,每有一道捷报传回,信使都会呼喊着送到刺史府,全城之人都会整日议论不休。身为男儿,即使是战死沙场,只要能被人如此对待过一回,也是值了!”
刘琦胸中激动,眼中忍不住渗出泪花,笑道:“孩儿惭愧。若不是父亲将荆襄九郡治理得平安富庶,哪有孩儿在前方的些许微功!”
刘表哈哈一笑,神情得意,拍马向前驰驱。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