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双手负在身后,默然不语,目光由上至下直照在刘琦脸上。他在想自己心中那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的不可理喻。
可能是旁观者清的关系,刘表从未看好过关东联军的下场,将不同属的军队混在一块儿,本就不是智者所为,更何况十余路诸侯中,有不少相互间还是政敌,这样的杂牌军,不内斗已经是万幸了,还如何指望他们打胜,真当西凉军好欺负吗?
一跪一立,父子俩就以这种奇怪的姿态面对着。
过了良久,刘表先开了口:“战阵交锋,不比单打独斗,你哪来的打胜仗的把握?”
“孩儿并无半分把握。”
“胡闹!你岂不是要这许多荆州儿郎,陪你去白白送死!”
刘琦猛地抬高脑袋,毫不畏惧地迎上刘表的目光,朗声道:“父亲,有些事明知要败,但也不得不去做。天下人皆知弘农王对孩儿恩重如山,对我刘家也关爱倍至。若我们不出兵替他讨一个公道,别人将如何看待父亲?”
刘表的嘴唇动了动,刘琦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道:“至于那些荆州的兵士,父亲更不用挂心。如今正是好男儿征战沙场、报效国家之际,如果还要推三阻四,那他有何面目立身于世!”
刘表心中不屑,哪会把这种满是大道理的空话放在心上,什么报效国家,这十几年来朝庭给过百姓多少好处,值得百姓拿命去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类没营养的话最能激励士气、鼓动人心,看来自己这儿子也是没了辙,只能用这种土法子来蒙了。
不过有句话刘表还是赞同的,那就是天下人对他的看法。如今刘表这荆州刺史身上,有着脱卸不掉的董卓同党的烙印,若能趁此时机一举摆脱这道枷锁,他决不会吝啬几千荆州士兵的性命。
想到这儿,刘表不由自主地想笑,既笑儿子的年轻幼稚,也笑自己已经由一个爱国志士,变成了不择手段的政客,但最终板起脸还是强行忍住。刘表伸出右手,掌心向下,牢牢摁在刘琦的肩上,似乎是想借此将父子俩的血脉连在一起,以表达对儿子的理解。
“再怎么着急,也得等过了元宵才离开吧。先回家吧!”刘表扔下一句话,立刻回头离开,不想再给刘琦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刘琦知道刘表已经答应了他,也不再过分要求,起身牵马,领着车队入城。
近距离看襄阳,才知这座位处汉水中游重镇的的雄伟。襄阳始建于战国,本为楚国的北津戍,后因地处“襄水之阳”,故名。襄阳城北、东、南均由滔滔汉水环绕,西靠凤凰山、荆山诸峰,墙体高约三丈,宽五尺。又设大北门、小北门、长门、东门、西门和南门六门,每座城门外有翁城屯兵,据山临水,布局严谨,形势险要,蔚为壮观。可谓“楼阁依山出,城高逼太空。”
到了汉时,襄阳城经济繁荣,文化发达,尤其城南一带号称“冠盖里”,刘表为刺史后,将州治从汉寿迁至襄阳,使襄阳城由县级治所一跃升为京城以下的州首府。
走在街道上,放眼两旁,城中的建筑也使众人耳目一新。房屋楼阁,全不似北地的简约厚重,反显得精雕细巧,华美夺目。襄阳受楚风影响颇深,街上行人的衣杉,虽谈不上华丽,但也色彩鲜艳,引人注目。女子多娇媚羞涩,男子多斯文儒雅,江南景秀,荆楚文化,均汇集于此。
刘表的刺史府位于城南,本是前刺史王睿的别院。院落不大,但胜在清幽雅致,刘表为官清廉,对吃住也无多讲究。进了大门,两边各有一个大花圃,只是时逢初春,反显得有些稀黄。沿着碎石小路,直往里走,是一座由太湖石摆放而成的假山群,旁边紧临着一个平静幽深的清池。
再往里走,就是主宅,张氏此刻正站在门口,不住地向外张望,看到父子相俩携而至,脸上才露出笑颜。
晚宴时,刘表并未邀请外人,只是一家三口团聚,依旧由芙蓉一人在旁侍侯,很是温馨惬意。最让刘琦惊讶的,张氏听到刘琦不日将赴战场,竟一反常态的没有阻止,只是不停地为他夹菜。
刘琦心中有些不安,犹豫了半晌,道:“娘……”只是叫了一声,已不知该如何说下去,“父母在,不远游”,更何况是要奔赴沙场,自己可谓不孝了。
张氏疑惑地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儿子,笑问道:“怎么?菜不合胃口?”
“不是。”刘琦摇摇头,勉强多吃了几口,还是忍不住道,“娘,你不怪孩儿?”
话一出口,芙蓉就在桌下轻捶他一记,怪他专挑不开心的话题讲。
张氏轻叹口气,搁下筷子,温声道:“琦儿,有些事是天意,怪不得谁。自从你爹……”说到这儿,稍稍瞥了眼刘表,“自从你爹当了荆州刺史,娘就料到你必会走上这条路。你性子太要强,若是你爹还遭党锢也到罢了,可如今有了平步青云的机会,你怎么可能甘心默默无闻,只做一平凡学子?”
“是孩儿不孝!”刘琦满脸愧色。他知张氏素来厌恶征战厮杀,现今为了自己改变原则,可知宠爱已极。
“琦儿,你向来清楚为娘的心思。”张氏似乎猜到刘琦在想什么,“此次为娘改变初衷,同意你上战场,最主要的是因为你重情义。弘农王对你有情有恩,于公于私你都该为他讨个公道。为娘的确不喜战争,但是非黑白还是分得清的!”
“但是,”张氏的口气转厉,“如你今后仗着身份地位妄动刀兵,乱起战端,那就别怪为娘不认你这个儿子!”
刘琦一个“是”字就含在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总觉得有什么不妥。憋了半天,涩声道:“若被别人欺负到头上,或是他人兴兵犯我荆襄,我也不还手吗?”
“你是堂堂刺史之子,有谁敢惹你?大汉的天下,又有谁会起兵打你?要真出了乱臣贼子,那也得要皇上决断,要是皇上派你领兵,那为娘自然没有话说!”张氏对这类话题没好感,说不上几句就来气了。
“那现在皇上在董卓手上,难道和董卓作对的,反倒变成乱臣贼子了?”刘琦嘴上在嘟囔,可不敢说大声。
“够了,都少说几句。”刘表还是发话了,声音不大,但却充满权威,“好不容易见个面,怎么还要吵?”见刘琦的碗已经空了,“琦儿,吃完了就赶紧回房休息,过些天还要出门呢!别尽惹你娘生气!”
“是。”见父亲语气严肃,刘琦不敢反驳,“哦,对了。孩儿一路上替父亲找到了几位贤才,还望父亲能抽空见上一见。”
“不必了,”刘表不加考虑,直接拒绝。这段时日,荆州各大宗族世家纷纷投向刘表,希望在他手下谋个一官半职,为了协调他们的利益关系,荆州各个官府已安排不过来,哪还有空见其他人,“你出征时还要人手,就暂时在你手下干吧。”
“是,那孩儿先告辞了。”刘琦应下,又对芙蓉使个眼色,才转身离开。
芙蓉脸一红,等刘琦走开了一会儿,再起身告退。
等二人都离开,张氏立时愁眉不展起来:“老爷,琦儿年纪还那么小,你也舍得让他出征,要是万一有个……哎,不对,不会的!我是说,那个……唉,要不是你那么劝我,刚才我是死也不会说那种话的。”
刘表抚着妻子的手,安慰道:“孩子大了,总要出去闯闯,你拦不住的。再说,这次他要是不去,恐怕以后一辈子都难以活得心安。”
轻笑了几声,又道:“这孩子,自小聪明,但也养成了他不把别人放眼里的傲气,总以为凡事都在他掌握中。所以弘农王的死,才对他刺激那么大,他自己恐怕都没弄明白,其实他有一大半不是为弘农王的死难过,而是为自己的失策难过。挺过这关,对他有好处。我再让他出去吃点亏,知道人外有人,好好煞煞他的倔脾气!“
张氏抽回手,掏出手绢,抹着双眼,哽咽道:“再活得难过,那也总比……总比……死了残了的好吧!那是我的儿子,你不心疼我心疼!”
刘表淡淡道:“他要是在这几件事上还学不到什么,那迟早也会是个枉死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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