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黛玉与宝玉角口后,看到园子里的反应如此激烈,也自在暗自后悔,觉得到底还是生猛了些,于己于宝玉都是不好,因为生分了,这几日老太太和夫人常常使人来问候,还要在人面前演戏,小心敷衍,把个娇气任性的小姐做到腻烦,扰得做不成正事,但也没有回过头去迁就他的道理,不然岂不是前面的工夫都白费了,只盼宝玉能体会她的良苦用心,但转念一想,若是宝玉能懂事,又岂有闹生分的道理,思路却是进了死胡同。
黛玉对今后的革命事业,心底多少有了些许划算,但是终究还是绕不过要借贾府和借宝玉的势,自己不过一介弱质女流,虽然已经是先进的理论武装起来的人,眼界可谓是世界第一人,但一样是饿了要吃、困了要睡的凡人,如何处理和宝玉的关系,念着他的好,又怒其不争气,拉不过来,放不下去,翻覆纠结,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
紫鹃度其意,乃劝道:
“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一时半会儿,是撇也撇不干净的,反倒引来了大伙儿的注意,得不偿失。”
黛玉啐道:
“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
紫鹃笑道:
“好好的,就听不进我们群众的意见了,亏你还整天把群众路线挂在嘴上的,想必是心得体会还没写深入,自我剖析不彻底的缘故。我且问你,宝玉砸玉便罢了,你再煽风点火就有点过了,好端端的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了呢?事情闹大了,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了。我看他素日里就是对姑娘身上就是太好,皆因姑娘现在还有以前的小性儿,习惯了要歪派他,才这么样。”
黛玉以手扶额,乞求道:
“莫提那群众路线了,想着就头疼,往日了看过的书,不说过目不忘,但多少还有心得,就是这群众路线里的东西,实在是博大精深,以往典籍里却是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泛泛而谈,要总结整理出来,难上加难,笔记做了一万字,手都写麻了,心得体会更是写得我满门子官司,闹得头都疼了,偏偏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紫鹃道:
“姑娘这是又弄拧了不成。群众路线不就是你常挂在嘴边,毛先生说过的: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么,这么到了这里又说的那么难了,我书读得少,姑娘你不要骗我。”
黛玉答道:
“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不过是总纲,下面还有要点,要点下面有大点,大点下面要有小点,要纲条举目,破题入题,起、承、转、合,凤头、豹肚、猪尾,要有剖析,有小结,论点、论据、论证也都是要有的,还要有自我分析,一二三四要说得分明,五六七八要讲得明白,还要一一列举事例,我身边哪有这样的事例,只好在古籍里找,找到了合不合适还要反复斟酌,磨都要磨死了。”
紫鹃讶道:
“这不是在做文章,倒像是在考状元了。”
“状元几年里就出一个,能写这文章的现在全天下怕就只有我一个,你说难不难。”
“阿耶,原来小姐已经这么厉害了哇。”
林黛玉正欲答话,只听院外叫门。紫鹃听了一听,笑道:
“这是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来了。”
林黛玉听了道:
“不许开门!”
紫鹃道:
“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又要多生多少是非出来。”
口里说着,还树起指头在眼边比划了一下,便出去开门,果然是宝玉。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道:
“我只当是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
宝玉笑道:
“本来极小的事倒被你们说的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
紫鹃道:
“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的气还不大好。”
宝玉笑道:
“我晓得她是有什么气,我来了,她就要好了。”
一面说着,一面进来,果然看见林黛玉又趴在床上嘤嘤地低声在哭。
那林黛玉本不曾哭,听见宝玉进来了,为了剧情需要,由不得霸蛮又挤出几滴晶莹的泪来,装作伤心的样子,在那拿乔作样。宝玉笑着走近床来,道:
“妹妹身上可大好了?”
林黛玉只顾拭泪,并不答应。
宝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道:
“我知道妹妹不会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象是咱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
说着,又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
林黛玉心里原是再不想理宝玉的,这会子见宝玉说别叫人知道他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不如顺水推舟,借驴下坡,因又撑不住心里的别扭,嚷道:
“你也不用拿假惺惺的话再来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
宝玉听了笑道:
“你往那去呢?”
林黛玉道:
“我出府里去。”
宝玉笑道:
“我跟了你去。”
林黛玉道:
“我牺牲了。”
宝玉道:
“你又不是牛啊、羊啊,做什么牺牲,供的哪门子菩萨啊?”
林黛玉道:
“那我死了。”
宝玉道:
“你死了,我做和尚!”
林黛玉一闻此言,登时将脸放下来,问道:
“你胡七八咧地,胡说的是什么!你家倒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把这话告诉别人去评评。”
宝玉自知这话说的造次了,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
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见宝玉还是这副扶不上墙的熊样,连哄个女孩子都是只做到一半就撒手不管,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
”你这——”
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檫眼泪。
宝玉心里原有无限的心事,又兼说错了话,正自后悔,又见黛玉戳他一下,要说又说不出来,自叹自泣,偏生黛玉力气大了不自知,下手又没个轻重,宝玉额上顿是红了一块,哎哟妈呀,差点喊了出来,疼得不觉滚下泪来。要用帕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檫。
林黛玉虽然装着在哭,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宝玉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
“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
林黛玉将手一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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