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第一居里,秦相思的小屋也在摇晃,却不是秦家小姐也在练拳,而是在摔东西。 “啊啊啊!哥哥要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这个月我又胖了五斤!翠柳,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办!” “小姐,你就算摔东西也减不了肥啊……还是老老实实练练剑、出出汗……” 随着又是两声陶瓷碎响,秦相思气极的声音传出:“都是大表姐!老是让我喝她剩下的鸡汤,这下子没脸见哥哥了……” 房门外,秦子正和殷琪夫妇俩相视而笑,殷夫人眼角还带着欣喜的泪水,此时算是破涕为笑:“相思真是的,天神怎么会介意她胖不胖呢……只是那孩子终于回来了,一想到十年没见,我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秦子正拍拍夫人的肩膀,沉默不言。 一墙之隔的临池亭里,另一对更年轻的夫妇隔席对坐。 侧身仰坐,正调试一把古筝的俏艳女子身着一袭红裳,婀娜的身段曲线却在腹部起了一道山峦,显然是身怀六甲。 坐在她正对面的男子身着黄白色的学士府教服,头扎布带,腰系一把一尺左右的黒木色无鞘断剑,膝上亦枕着另一把铁剑。虽是盘坐,身为学士府教员的男子坐姿却极为端正,脊背挺立如剑鞘,审视膝上铁剑的双眼亦如有剑芒。 女子轻抚调琴,男子弹指试剑,剑鸣琴瑟虽只有偶尔交织在一处,却极为搭调合美。然而就在这种清脆韵律就要逐步演变成一首曲子时,男子却一脸满足地收剑入鞘,断了合声。 女子一怔,微怒道:“怎么不弹了?” 男子回视其妻,双眼锋芒尽敛,变得极为温顺安乐,说道:“学生请我找找这把剑的问题,我找到了。”言下之意,他先前敲剑只是为了寻找那柄剑剑身的缺憾,既然找到,就不必再弹。 女子无法理解,固执而生气道:“所以怎么不弹了?” 见她这副表情,男子额间瞬间有冷汗沁出,赶紧将剑又拔出枕好,于是琴瑟再起,清鸣续音,不料此时隔壁又传出瓷器破碎的杂音,再乱合声。 女子又恼,蹙眉道:“相思这丫头最近脾气好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男子老实回应道:“许是他哥哥要回来了。” “小天神要回来,那她应该高兴才是。” “她最近身材有些……走心。”男子斟酌用语。 “唉,我都叫她少吃些零物,多喝些鸡汤,她不听,当然会发胖。” “或许……就是那些剩鸡汤的问题?”男子有些不确定道。 于是女子的眉头皱得越发陡峭:“怪我咯?” 男子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想起三太公说过莫要太惯着娘子,于是决定就坡上驴,稍稍批评下娘子的不是。 于是他说:“娘子或许该考虑一下把那些鸡汤喝完,每次都剩半锅是否有些不太节俭?相思也实是不喜欢,便不要每次都唤她来喝,还有……” “怪我咯?”女子语调不变,她根本没打算听夫君说话。 男子额间的汗又添了几滴,但是想起三太公说做男子要多一些坚决,下意识地极度轻微地点了点头。 于是女子低头不语,调试古筝的手轻轻抚上了圆鼓鼓的肚子。 于是男子浑身一颤,知道她又要用出杀手锏。 “启儿……你一定不喜欢喝鸡汤吧,又油又腻,味道还淡,你爹就让我们吃这些……” “我明明炖的很清淡……”男子弱弱地插了一句。 女子一愣,语调又悲切了几分:“启儿……你爹又跟你娘犟嘴了,他这么能说,以后咱们娘俩都说不过他……” 其声甚幽,其语甚怨,若有不明真相的三姑六姨听到,恐怕就要揪着那男子的耳朵说道个半天。 但这一次男子竟仍是紧紧攥着衣角不松口,女子很惊讶他的不让步,眼神中流露出真实的幽意。 她还有一招。 “启儿……你说,你爹是不是不爱你娘了……” “当然不是!”男子面露惊慌,迅速微倾上身道歉道:“娘子,都是为夫的错。” 女子转幽为喜,用天然无饰的天真口气命令道:“叫我名字,再说一遍。” “胭儿,都是为夫的错。” “百川乖……” 感觉一只纤手顺势摸上了脑袋,男子低垂的表情很悲恸。这场夫妻间的战太难打,即使他钟百川真有大海之纳,有时也纳不下家里这片天。更何况她一开始就取得了教唆孩子的有利地形,他还真怕孩子生下来后亲娘不亲他。 两人又回到先前的坐姿,对坐,抚琴,弹剑——即是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只是远看虽有仙侣之形,近观却会听到许多不靠谱的夫妻之常…… “百川,你说是生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女孩。” “启儿……你爹……” “男孩。” …… 安阳外城的城门处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相当年轻。 其中的女子着青裳,垂瀑发,眉目清秀乖巧,贯看脚尖的她显得很安静。 其中的男子脏布衫,草蓬头,腰系短鞘刀与一挂铜钱,普通平常的面相却掩不住他笑容的魅惑与灿烂。 “苓儿,本少爷我又回到安阳城啦!” “少爷……你为什么要这么低声地喊。” “你傻啊丫头,现在怜生才是秦天神,我怎么能暴露。” “可是你都已经易容好了……” 岂止是易容,此时的秦天神完全换了一个人,从面容服饰气质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做了极为成功的改变。然而他还是十分不满意地摆了摆手指:“不保险,秦府里还有人能认出我,特别是那个秦胭眼睛贼精,人贼可怕,被她认出来我会死的很惨。” 哪怕是提到这个秦府大表姐的名字,秦天神的表情也很是惊恐,他看着自己皮肤上起的小疙瘩,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为什么还是这么怕她?难道真是阴影面积太大了?” 苓儿从没看见自家少爷这副表情过,她当然听说过少爷幼时在家里的“冥顽不灵”,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治他,不免好奇道:“少爷……秦胭小姐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俱往矣。”秦天神挺胸收腹眺望远方一副哲人的哀伤模样,“你真想听?” 苓儿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不过她此时真的很想知道,所以抬眼看少爷的眼神里有着难得的热切。 “唉………………” 一声绵长的哀叹,仿佛洞穿了时空,秦天神娓娓道来:“那年春,我还小,她也不大,也就……长我三四岁。” “我是长房襁褓里的宝,她是长房掌心里的珠。” “有一天她看长辈们抱着宝,很感兴趣,也想抱一抱,长辈们应允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穿开裆裤的宝有她没有的东西,很是好奇,她……弹了一下。” 秦天神面带悲切,索性掩着面说:“长辈们都笑了,她也很受鼓励,于是又弹了很多下。” 苓儿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把脸掩上——她怕笑得太露骨让少爷更伤心。 “后来她喜欢上了玩弹珠。”秦天神哀伤地总结道。 …… …… 有人回来,接着还有人会来。 第三居的小亭里,一石小炉上烹着养身茶,秦叶在打一套很慢的拳法。这些年长房和二房处的很好,作为大家长的他心境亦很祥和,觉得自己还能安享好几十个晚年,不由边打边摇头微笑。 …… 学士府红袖院添香楼的高栏上,华发的秦瑶在指导院内的首席生刺绣,只是以女生众多著称的红袖院,首席生却是个男孩,而且他们绣来绣去……竟在绣绢上刺出一条狗。 …… 学士府客院最幽深的客房里,连珏在投映进屋的天光中缓缓苏醒,看着面前自己彻夜研究的一纸太极图,表情有些安慰,也有些疲惫。 …… 临池亭里仍然不时传来夫妻俩的“交锋”。 “小天神要回来了。” “呃,我刚刚似乎提到过……” “连我们大婚他都没回来过,百川,你得帮我教训他。” “不是很想帮。” “启儿……你爹……” “……我这就去磨剑。” …… 城门外的“兄妹”也总有新话题。 “苓儿,你觉得我的新名字叫升莲怎么样。” “……少爷你开心就好。” “你也别继续叫少爷了,喊我升莲哥哥。” 苓儿彻底沉默。 秦天神哈哈一笑,开心唱道:“秦家少爷几多苦,家有恶姐,二房多妒,辛酸往事多数……” “……叹如今,千苦万苦,都是怜生的苦。” …… 然而某辆破旧马车上。 “师父,哦不……少爷,你怎么啦。” “打了个冷颤……” “……真的没问题么。” “不知道。”怜生莫名觉冷。 此去安阳,真的一路大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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