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不在你旁边的时候,你再哭鼻子,给你擦眼泪的会不会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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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电影院,已经晚上九点,夜晚的风有些凉。
林昭无意识蹭蹭手臂,谢辰青手里的外套落下来:“伸手。”
她一怔,下个瞬间便觉得被他两个字从无边悲伤里拯救了出来。
她就像个恃宠而骄的小朋友,乖乖伸开手臂,谢辰青便把他的外套给她穿在了身上。
袖子长得可以当水袖,那长度看起来当裙子也完全可以,但林昭还是觉得好喜欢,不管是那软绵绵的不算硬挺的材质,还是那浅浅的薄荷味道,还是乖巧貌美帮她穿衣服的谢辰青。
她闷着头往前走,美滋滋摆弄他的衣服,小手晃呀晃,所以没注意到她身后的少年。 谢辰青走在她身后,看她小小的影子,而后修长手指轻轻触碰到了她指尖。 没有立场牵手,就只是碰一碰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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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这一年的高考成绩公布。
这一年的高考题难破天际,那天数学考试结束走出考场的考生哭了一片。
谢辰青是全省唯一一个满分,总分毫无悬念全校第一,电话差点被各大高校招生办打爆。
林昭的成绩没有那么优异,但是考她最喜欢的大学、最向往的新闻系绰绰有余。
再见到谢辰青,是毕业典礼那天。
一切尘埃落定,空气里都是自由,夏天的风带着不知名花香,轻轻拂过鼻尖。
“昭昭,你怎么剪头发啦?”邹瑜看到林昭就愣了。
小姑娘本来就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脸圆圆的,剪短发之后特别像樱桃小丸子,更别提,她现在还带了一顶明黄色遮阳帽,和蓝白色的夏季校服竟然很配。
林昭抿起嘴笑笑,像是夏天的鲜奶冰淇淋,只是站在那就带着沁人心脾的甜。
“谢辰青,这儿!”
听见他的名字,总是比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还要敏感。
林昭被邹瑜叫过去合影,刚才还非常淡定地对着镜头笑,现在嘴角不知道怎么弯、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以及,完全不受控制地想要走向他。
就在这时,邹瑜心领神会,把她轻轻往前一推:“去吧。”
对上小姑娘新剪过的那颗可可爱爱的小脑袋,谢辰青一怔,平直的嘴角轻轻抿起。
“怎么这么可爱啊。”
而等看清面前眉眼含笑的大帅哥,林昭也是同样惊呆。
谢辰青剪了寸头,虽然不是军校要求的严苛的三毫米,清俊轮廓和白皙下颌完全显现,没有任何缓冲,那墨黑眉眼带来的冲击力超出想象。
林昭突然想起毕业之前,她好奇他剪寸头的样子。 谢辰青说,那,到时候给你看。
果然说到做到了。
她没有告诉他,她剪头发也不是心血来潮,就是想陪陪他。 虽然也没有什么用,但是女孩子嘛,不可避免就有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感。
林昭倒背着小手笑盈盈,突然很想试试寸头是什么手感。
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手到半空的时候才觉出来无理,谢辰青又不是可以rua 的小动物,自己这个喜欢摸他头的毛病是不是应该改一改呀?
林昭的手僵在半空,暗搓搓想着怎样自然而不做作地把手收回来。
伸个懒腰? 做个广播体操?
就在这时,谢辰青却弯下腰来,破天荒嘴角有微微笑意:“给你试试看。” 她一怔,倏然笑了,手指覆在他脑袋上摸摸他发茬,触感和之前大有不同,指尖有些发麻,一路到心脏。
还是很帅,很招人喜欢。 不对,是比以前更帅了。
军校也有女学员,她知道的。 她甚至偷偷在网上搜索过,谢辰青报的那所学校的男女比例。 英姿飒爽穿军装的小姐姐,她一个女孩子都快要心动了。
“谢辰青。” “嗯。” “等去上大学,你会喜欢个什么小姑娘,然后谈恋爱吗……”
少年微怔,俊脸面无表情,眼神却很温柔,片刻后低声说:“不会。”
如愿以偿,看见她笑出一对小兔牙,让他很想揉揉她刚剪的短发。
“谢辰青,林昭,回头!”
他们回头瞬间,正好撞进邹瑜面前的相机里。
长身鹤立的清冷少年,笑眼弯弯的短发少女,并肩而立,就很美好。 少年眼底干净的纵容,少女拼命抑制的喜欢,就在那一刻,被永远定格。
后来那张照片被谢辰青私下要来。 在他军校的柜子里,放了整整四年。 后来他抗震救灾,他一线缉毒,他迈上那片执行维和任务的异国土地。 那张照片一直放在他的武警警官证里,紧贴着他的证件照。
在炮火连天的残垣断壁中,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晚上,修长手指在那上面轻轻划过。
那是他心爱的姑娘。 是他一生的心之所系。 -
谢辰青报的军校在提前批。
六月末,班里组织散伙饭,他没能参加,因为入学前的军检。
班主任说了很多掏心窝的话,有人借着离别表白,有人说出平日里不敢说出口的话。
“林昭,我承认我以前把你当成假想敌,如果不是你同桌的关系,我应该会很喜欢你。”柳星若端着果汁,过来和她碰杯。
林昭莞尔,只淡淡道:“祝好。”
“林昭,你刚转学来的时候……因为你爸的事,议论过你。” “后来了解案件始末,对不起啊……”
林昭云淡风轻,早已释然。 如果不是同学又提起来,她其实已经忘了。
那年谢辰青借给她的书里,特意放了一本史铁生的《病隙碎笔》。 书里说,“人有一种坏习惯,记得住倒霉,记不住走运,这实在有失厚道,是对神明的不公。”
当高三毕业的林昭往回看,发现自己做到了。 她记得的,只有谢辰青清润声线念出来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和他买来的冰袋。 在那个燥热的初秋午后,像有神奇疗效的创可贴,几乎一瞬间止住了她所有的眼泪和悲伤。
她很想再见见他。 军校开学早,她希望他的录取通知书不要那么早到来。 不知道见面要说些什么,但只要能看到他人就好。 想念让人觉得委屈。
可是,她好像已经需要学着开始面对分别。 面对不会再有他的荆市,面对她不会再有同桌的大学。 一个人看月亮的时候,不会有少年站在她身前对着她伸出手。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聚餐结束后,林昭走出大厅。 夜风凉爽,拂过脸颊,她无意识蹭蹭手臂,觉得有些冷。
“需要……外套吗?”
身后的学委踌躇,当他刚要把自己外套披到女孩肩上时,小姑娘已经跑出去。 视线顺着她跑过去的方向,学委看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你不是不能来吗。”
林昭跑得太快,酒店大堂刚拖过的地很滑。 谢辰青就站在门口,白色T恤,黑色运动中裤,身上尽是利落的少年气。 那清朗的眉目,清冷出尘的俊脸,只应见画,被人收藏。 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洒满小星星一般,因为激动,说话的声音微微颤。
谢辰青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班主任也在大家簇拥下走出来。年近四十岁的人,现在眼圈却红了,在看见自己的得意门生时,快步走过来。
班主任:“政审、面试、体检,都没问题吧?” 谢辰青颔首:“没有。” 班主任感慨:“那就好,那就好。” 谢辰青笑:“谢谢老师。” “哪儿的话,”班主任搓搓眼睛,“我走了,你们慢点儿。”
两人跟老师道别,谢辰青碰了下她后脑勺:“送你回家。” 林昭仰起小脸问:“刚从外地赶回来吗?不是说来不了吗?”
谢辰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染了浓重夜色。 他胳膊上搭了件外套,双手插兜,微微弯腰,平视她眼睛。 距离太近,温热呼吸和他身上凉意交织一起,淡而清冽的味道拂过鼻尖。
她晚上喝了一点点酒,不想被他闻出来,于是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只是几天不见,却像是过了很久。
少年漂亮的眼睛带了她看不懂的情绪,在浓密睫毛掩映下愈加不分明,直白而不加掩饰看着她,让她心尖发颤,久久不能停下。
他好听的嗓音划过耳际,意味深长,字字清晰:
“来看看我们林昭有多受欢迎。” “又有多少小男孩前仆后继,争着给她披外套。”
下一秒,他手里的外套落在了她肩上。 - 七月上旬,谢家。 门铃响起时,谢辰青刚吃过午饭,快递员送来信件。
“签收签字。” “谢您。”
他看着手里的军校录取通知书,蓦地想起林昭问他那句:“等你坐在大学课堂,会不会想起现在。”
他清醒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他就不能再是林昭的同桌谢辰青。
她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也是。 山高水长,他和她将如两条平行线,除非有其中一条偏移,此后将再无交集。
以后她哭鼻子,会有别的男孩子替她擦眼泪吗。 以后她不开心,她冷需要一件外套,又或者她想看新上映的电影。 是不是,会有很多人前仆后继。
只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需要将自己历练成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他希望通缉犯被绳之以法。 他希望林昭午夜梦回时不会再回到林震的遗体告别仪式。 他希望此后经年,她每天都能睡得安稳,不再有任何动荡和鲜血淋漓。
至于他,他在高三这年,遇到一束光,那束光告诉他:“金榜题名,长命百岁。” 托她的福,他金榜题名,至于长命百岁,那是他不能奢望也不敢奢望的事情。 此后,幕天席地,枪林弹雨,九死一生。 他谢辰青,万死不辞。 -
时间永远向前,八月下旬,谢辰青军校开学。
林昭窝在家里阳台,看还没来得及还给谢辰青的书。 她看不进去一个字,眼睛紧紧盯着墙上挂钟,在心里倒计时。
现在,是她和他距离最近的时刻,公交车几站而已。 距离他离开荆市还有两个小时。 还有一个小时。
林昭攥紧了手指,下一秒往火车站的方向跑去。 她不能因为害怕分别就不去见他,那她一定会后悔的。
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他不忍心让他们面对分别,没有让他们送,一个人取票、检票、候车。
往事如烟,眼前一帧一帧划过。 笑的林昭,哭鼻子的林昭,无理取闹在考试前要蹭蹭他的林昭。 她绷着小脸写题,她眯着眼睛喝奶茶,她在和他看第一场电影时哭成小朋友。
“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呀,你家大人呢?”
那个画面谢辰青记了很久。 剪了短发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倒背着手歪着小脑袋看他,弯弯的眼睛里有泪。
她想笑给他看,嘴角拼命往上弯。 只是好像,不管是小时候的林昭,还是现在的林昭,都没办法坦然面对分别。
以前同桌,他就在她伸手能碰到的地方。 后来,她觉得只要能在一个城市也很好,希望他能开学晚一些、再晚一些。
可是现在,他身边是黑色双肩包和行李箱。 一副马上就要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的样子。 她心脏缩紧,鼻尖酸涩难忍,再有一分钟,眼泪就要掉下来。
广播响起,提示检票。 他摸摸她脑袋:“林昭,再见。”
林昭忍着泪笑说:“谢辰青,再见。”
她深吸口气,倒着往后走了几步,在他的注视下转过身。 微微浮动的裙摆,像初初绽放的洋桔梗,在人海里清晰。
谢辰青进站前回过头,看她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伸手抹过眼睛,是在哭。 应该抱抱她的。他想。
只是从他考入军校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将会有更多的言不由衷和身不由己。
列车鸣笛,林昭的少年和中学时代再也看不见。 她坐在书桌前,翻开她毕业前交给他写的同学录,少年字如其人:
且以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林昭,他日高处相见。 谢辰青。
那天午后的阳光很暖。
林昭一个人坐在那里,轻声说好,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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