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节、陈宁、刘三吾、张度这班官员亲眼目睹皇上对胡惟庸的责问和胡惟庸摇唇鼓舌的辩释。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态。涂节、陈宁、刘三吾、张度作为这次弹劾的头目,一直直奔主题。如今林贤的杀人之事已被揭出,丞相大人如此敷衍。皇上也似不予深究,他们已不得这样大事化小,不涉连丞相大人,免得事情闹大,他们也就说不清了,所以决计将错就错佯装糊涂跟着丞相大人亦步亦趋。只要胡惟庸无罪,他们按胡惟庸意提供车马、通缉钦犯又何罪之有?但是使他们惶惶不安的是刑部拘捕林贤之后,情形可能会风云突变……。
涂节、陈宁、刘三吾都暗暗思忖,既然林贤杀人灭口的事情属实,丞相胡惟庸怎能逃脱干系?种种迹象表明,丞相胡惟庸押幕后指使是不容置疑的,胡惟庸轻松开脱,皇上竟然相信,莫非天子真的糊涂了?还是装糊涂有意给胡惟庸放条生路呢?
当涂节奉旨带着一个小吏出现在御书房时,丞相胡惟庸又莫名其妙地惊慌起来,传说中已经被他击杀的小吏,怎么可能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钻出来窜到紫禁城里彻书房内大明天子的面前呢?
那瘦削的身材,清秀的面目,弱不经风的书生模样,竟然和他这位大明首辅并肩站在一起。
他瞥见那小吏含恨的忽然把目光向他投来,如刀如剑如凛冽的寒风,包含着冷峻凌厉的仇视和轻蔑,他不由得觉得脊背冰凉,不寒而栗。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他作为当今皇上的中书省左丞相,天下臣民都望而生畏,怎么能在一个边塞小镇官品末流的芥末小吏面前表现得寒怯猥琐呢?
胡惟庸凛不可犯的形象和蔑视一切、侃侃而谈的音容又闪现在眼前。
对!他必须挺起胸来蔑视他鄙夷他,于是昂首正视,凶狠地与那小吏目光相碰。呀!那目光如雷电腾正气露锋芒吐烈焰——他的目光顿时被折断了,萎缩地被逼回,只怯怯地瞅着自己的双足,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胡惟庸和那小吏对视发生在刹那间,小吏见须发如银威严至尊的皇帝端坐在御案后,赶快趋步向前,双膝跪下,连连叩头,哽咽着喊道:
“北平府九品司吏臣牛云雷叩拜皇上,愿主上万岁万万岁!”
“哦,你就是牛云雷!”朱元璋一改严峻,和颜悦色地说,“起来说话。”
“谢皇上!”
牛云雷又叩了两个头,站起来,眼眶中蓄满晶莹的泪花。郁积在心中的冤屈、丧亲、磨难、义愤,再也难以抑制,他终于冲绝罗网匍伏到至尊至上的圣明天子的脚下,能在这位赏罚分明执法如山万姓敬畏的铁面君王面前讨个公道,死也瞑目了。他禁不住泪如雨下,像儿子在父亲面前一样哽咽起来了。
“牛云雷,你的实封上书写得很好,句句实在。无雕无饰。林贤杀害官差的事情,朕已敕谕刑部拘捕审决。”
“万岁英明!”牛云雷上前一步。躬身说,“不过微臣以为。此案并未了结。”
“罪犯已诛,茶已充公,怎么说此案未结?”
牛云雷朝涂节、陈宁、刘三吾、张度瞥了一眼,他们兀自觉得锋芒刺目,心中惶怵,腮帮不由地抽搐厉害。
“皇上容禀,林贤虽然失踪,但是人赃俱获,并具详文分呈府、省有司。然北平提刑按察使李大人派推官我押送案犯。命将案犯移京师处置,可是后来,此案不了了之,但是却是全部死去。我幸亏逃脱却反而因此受到报复,罪难至死。恳请皇上明察,追究有关人等包庇私茶案犯弄权枉法之罪!”
“张度,你说牛云雷所奏是否属实。”
“启禀皇上,牛云雷所奏句句属实。”
“涂节、陈宁、刘三吾!”
“臣在!”
“你们是怎么认为的呢?”
“这……”
“说!”
“启禀皇上,”刘三吾上前一步说。“臣见北平详文,也同意判杀毕勒哥,可是丞相胡惟庸大人示臣网开一面,晓以其中隐情……。”
“什么隐情?”
“这个毕勒哥却是刘忠大人的门客。因此——”
“一派胡言!”朱元璋截住他的话头,“有法不依,与无法何异?犯法之人。丝毫无贷。所谓举事不私,听狱不阿。法不阿亲,你每身为朝廷命官。为何不通此理,却狼狈为奸,包庇罪犯,以权践法,你每知罪么?”
“臣……知罪!”
涂节、陈宁、刘三吾、张度同时跪伏,齐声回道。
“启禀万岁爷!”牛云雷鄙夷地看看四个跪伏的大臣,同时瞥一眼左丞相胡惟庸,奏道:“臣百思而不解,万死敢问皇上,朝廷大臣如此恃权横霸、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还有什么王法可言?”
牛云雷层层进逼,却有意巧妙地避开丞相胡惟庸,胡惟庸听起来感到句句如利刃刺心。但他一想到林贤已被杀死,也就安下心来。死无对证,任你如何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法断定是谁指使的了。皇上充其量切责我疏于管教而已。果然,朱元璋听了牛云雷一番议论之后,说道:
“你所奏呈林贤一案,朕知道了。朕已命刑部拘捕林贤,审讯之后,自会严加惩处。涂节、陈宁、刘三吾、张度罪责难逃。待大理寺会审之后,自会水落石出。涂节、陈宁、刘三吾、张度一干人不得擅离京师,听候传审;牛云雷护法坚定,执法不阿,忠心可嘉,待审办林贤一案之后,朕自会旌奖于你。”
牛云雷惶惑,为什么不追究丞相胡惟庸?
其实,当朱元璋阅罢牛云雷的上书和听了牛云雷的禀奏,已经感觉到,这不仅是林贤杀人灭口的事儿了,很多人与此案有瓜葛。记得有奏折奏说牛云雷多有不轨,收受贿赂,擅放细作出境,并且只说牛云雷擅阻朝廷公事。
他后悔当时过于激动,不加核实便说牛云雷该杀。现在,牛云雷的上书和当面奏禀才使他觉得此案的复杂和严重。他不愿在没有完全弄清真相之前过多过快地作出圣裁,希望在拘审林贤之后但愿不太深地涉连丞相胡惟庸,万一真的牵连胡惟庸那就麻烦了,所以不愿与牛云雷再对谈下去。
“谢陛下隆恩!”
牛云雷跪下谢恩,刚刚站起,刘三吾慌忙向御书房向朱元璋奏道:
“启禀皇上,原明州卫指挥使林贤畏罪自杀!”
包括朱元璋在内所有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只有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镇定自若,稍微臃肿的脸上掠过一丝诡谲的冷笑。
绕过省身殿,前边便到了坤宁宫。天下着雨,随侍太监替皇帝打着伞。
朱元璋在坤宁宫前的一排柏树下背手踱步,只觉得步履沉重,双足如坠铅块,不一会儿便感到累了,身上出了些毛汗。难道真的老了么,他心里想。他看见离他几支开外的太监和宫女们在雨中一声不吭地垂首侍立,连树上的几只黄雀也停止了唧唧喳喳的啁啾,一片肃杀,一片宁静,一片死寂。
刚过了春节,很多意外让他失去了原有的计划。
他想,朝堂上的党争之风非煞下去不可,惩处还要严厉,超过干斤杀头,看他还敢不敢犯禁。
眼下最棘手的是如何处置胡惟庸了。
当年跟我闯荡江山的李善长不管事了,只剩下没有声望的胡惟庸。胡惟庸这几年所做的事情,朱元璋心里自己清楚,难道如今连他也要斩杀吗?但是他胡惟庸也太可恶,太张狂,竟然居功自傲,以为自己是首辅而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元璋狠狠地踢开脚前的一块小石子,暗暗骂道:“胡惟庸,你这个老王八蛋,你当朕不敢杀你?!”提脚朝坤宁宫走去。
忽然,他听到坤宁宫门前传来一阵喧哗声,朱元璋转身走过去,见围着一圈太监宫女,站在其间的一个老太监正夸夸其谈地炫耀说:“咱家这一身锦衣这一双靴子,都十分名贵,没有二十贯钱别想买到。”
朱元璋突然发话:“王大化,你好大的口气!”
太监宫女们发现皇帝就在身边,吓得一个个跪倒在泥泞中打颤,叫王大化的老太监伏地叩头,连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元璋板着面孔喝道:“不该死也该打!你穿着价值二十贯钱的新衣新鞋在雨地里走来走去,就一点也不心疼?二十贯钱够普通百姓三口之家两年的生计了。”
王大化左右开弓地打着自己的嘴巴,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元璋愤愤地问道:“皇后是如何训谕你们的?说!”
于是太监宫女们竞相呈述起来:
“启禀万岁爷,皇后训导,奴婢们终生难忘。”
“皇后平日节省俭朴,衣裳穿破了,缝缝补补洗洗浆浆再穿,从不扔掉。”
“皇后跟奴婢们讲了前朝皇后察必的故事,叫奴婢们收集旧弓旧弦旧鞘洗净煮熟,织成衾绸,做成衣服被褥,馈赠孤寡老人。”
“奴婢们遵皇后懿旨把裁缝剪剩下的边角碎料,还用有疙瘩有疵点的粗丝制成衣服,皇后用以赐给王妃公主,谕示王妃公主说:‘民间养蚕缫丝又苦又累,每件衣裳来之不易,你们平日要节俭,切不可奢靡侈华!’”
“皇后……”
朱元璋厉声喝道:“可是你每呢?”
太监宫女齐声回道:“奴才罪该万死!”
朱元璋拂袖而去,跪在泥泞中的太监宫女一动不动地任由雨淋,王大化更是如丧考妣,见朱元璋跨进坤宁宫,才使使眼色,与太监宫女们悄悄地站起来。
“万岁爷驾到!”坤宁宫太监宫女们扯起嗓门向内喊道。
朱元璋旁若无人,踏上坤宁宫的台阶,向着马皇后的寝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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