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说话声略提高了些。
今日不管有没有孙氏,这一出总要找个由头的,既有人送上话头,她也无须再另起一头。
顾仪自然是不会讲女四德的,她本身已经是这四德的践踏者,只是看着一个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姐们,最终变成孙氏,难免有些可惜。
被规划好的人生,像按照模具做好的相同点心,最终都是一个模样,是孙侍郎娶亲时深爱的温婉女子,温婉到几乎失去棱角,看不见宅子外的天地,流着泪凄婉地哭诉。
孙侍郎所彰显的爱像把她当作一个物件,平日里当成内宅的管事人,招来长公主不喜时,开始厌弃,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愿问一句。
她招了招手,唤来刘瑶。
刘瑶手上拿着厚厚一叠文书,站在桌椅旁,脸上的笑细看几乎要从绷紧的面上弹出。
“本宫要讲女德,只会想起才,在座的也都是有才之人,抄写些文书应当不在话下吧?”
顾仪接过那叠纸,走到李令月身边,拈起一张递给她,低声说道:“李小姐也应当见过这些,先不必声张,今日本宫便劳烦大家了。”
李令月掩住面上的惊讶,又抬头看了一眼顾仪,才找了张桌子坐下。桌上文房四宝俱全,显然是有人备好的。
她翻开殿下给的文书,一字一字细细地读着。
顾仪拿的是近来空饷案里最繁杂的一部分,要将原名册所有信息与户部登记的户籍信息对上,再找出哪些连名字都是胡编乱造的空饷户。
户部和兵部近来繁忙得连沾脚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知上哪去找一大批识文断字,还有空余时间的官吏来,为此陈谨和詹亳又找了几回顾仪。
她剑走偏锋,想出来的法子也就是如此了。
眼见得姑娘们都各自找了桌子坐下,她也生出一丝恍惚之感。
先朝女帝曾于此与北门学士议政,后于此宴请三位女臣可这段史料几乎被抹去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顾仪望着奋笔疾书的女子们,虽已有人发现了这似乎不是普通的文书,也没有出声说些什么。
她们自小习诗文,对她们来说,这些简单的处理工作,完全不在话下,李令月动作更是娴熟,不一会儿就快翻到了下一张。
她吩咐刘瑶在内殿留着,有点想去殿外走走。
刚出了殿门,顾仪就撞见树下坐着的岑观言。
他坐在风荷殿院子里的树下,似乎凝神思考着些什么,单手靠在石桌上。
听见脚步声时,他回过头来。
晓风淡月,夜里秋英,当有如玉君子,更添一笔景色。可这玉上覆着绯红色的淡雾,月也迷了津渡。
岑观言眼神有些迷离,俨然是微醺的模样。
“难得看岑卿饮酒,今日这是喝醉了?”
顾仪走到他身旁,扬了扬手指,戏谑地开口。
“还认识我吧?”
眼前的人明明是醉了,神态却一如往常,除了染上绯红的脸和透着水光的眸,几乎与平时没有区别,还是端正的,挺拔的。
“殿下要去与留下的官家小姐们说留下的原因,文书还需要人处理,所以你不是殿下,可你长的和殿下一样。”
他在思考,可惜没得出结果。
“所以,你是阿仪吗?”
他仰起头,声音软和地问她。
顾仪一惊,才想起岑观言还从未喊过她的名字,他开口唤她,都是称“殿下”,带着点疏远和尊崇。
她骤然间有些心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我是,你果然认识我呢。”
有些生疏地,哄孩子的语气。
“阿仪,你可以走慢一点吗,等我追上你的时候,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喝醉的岑观言,话有些多,还有些没头没脑的……可爱。
让人想多逗一逗。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问呢?”
顾仪俯身,对着还坐在圆凳上的岑观言说话。
“不能问,问了答案不是我想听的,会很伤心的。殿下好像不喜欢伤心,我也不能。”
她听着他浸透了雨水的声音,潮湿而软和,随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喜欢伤心,是因为这种情绪太软弱,像堤坝上出现的漏洞,容易被涨高的水位冲破,最终溃不成堤。
月亮挂在光秃秃的柳树稍上,它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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