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有些不舒服,像是被禁锢住了,新党首领虽然归顺了他,但不久前的刀兵相向还历历在目,他和新党首领之间有一道隔阂,而他又必须倚仗新党首领,倘若对方做出让他不喜欢的事情,他该怎么办?假如对方阳奉阴违,他该怎么办?假如对方行事的方式和他的理念不符合,该怎么办?
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而他必须谨慎的面对这些威胁,他在和自己倚重的新党首领相处的时候,他必须谨言慎行。
好累,小鳄鱼心想,这时候,他觉得称王比生死大战还要让人感到疲累,因为他身上背负的压力实在太重,有时候,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和自己的父亲刀兵相见,在战场上一决高下,他就感觉像是背负了一座大山。
不,他害怕的不是战斗,也不是死亡,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害怕的是失败。
他身上实在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化龙关最深处的通道关乎千万水族的性命,还有爷爷的遗愿……失败的代价太惨重,他即便死去也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和新党首领保持良好的关系是很有必要的,他必须取得肥鲢鱼一族的支持。
新党首领把话说完,下方的守卫们顿时欢呼起来,他们冲着广场中央的小鳄鱼大喊陛下,有的人则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打气,有的人大喊着“打倒暴zheng”,然而,还有一部分人只是象征性的挥了挥手,小鳄鱼敏锐的注意到,他们的眸子里只有冷漠。
“让我们的陛下感受到你们的士气,”新党首领高声呼喝,“这将是带领我们开启一个新时代的伟大王者!”
我会是伟大王者吗?小鳄鱼问自己,或许吧,但我必须倚重身边这条肥鲢鱼……
老鳟鱼转头望了他一眼。
小鳄鱼心领神会,然后,他挥了挥手,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肥鲢鱼都注视着他。
我要发表演说,小鳄鱼告诉自己,我要用语言折服这些家伙,尽管语言的力量或许并没有那么强大,但这是我们第一次的沟通。
事实上,再来的时候,老鳟鱼已经帮他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言语要简练,”老鳟鱼这样告诉他,“态度要谨慎,不要想着第一次演说就征服别人,因为你可能会用力过猛,从而让别人失去对你的信任。”
老鳟鱼为他准备的那一套说辞,将简练和谨慎的原则体现到了极致,小鳄鱼将其完完整整的背了下来,并牢记心头,然而,在这一刻,他忽然不想说那些话。
告诉他们我很爱他们,告诉他们我有多么的为正义而战,告诉他们我父亲是多么的邪恶?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能谨慎,因为那样就会被新党首领盖过风头,那样我就要更加的倚重他,不,我不要那样。
“肥鲢鱼一族的勇士们,我的子民,”于是,小鳄鱼缓缓开口道,“不久以后,你们将要面对强大的敌人,我父亲,和他的军队,我敢保证,那将是一场苦战。”
他的语调并不激昂,甚至有些阴沉,士兵们的情绪不禁为之收敛,一部分人已经面面相觑。
稳住,小鳄鱼告诉自己,欲扬先抑。
“平心而论,”小鳄鱼接着说道,“我跟你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算熟悉,”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甚至不知道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守卫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小鳄鱼能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不以为然和不忿的表情。
我在犯错,小鳄鱼告诉自己,他感觉自己心跳的厉害。
“记住,”老鳟鱼这样对他说,“永远不要主动拉开和别人的距离,特别是你的手下,哪怕他是个无名小卒,你根本不认识他,而他明天可能就会在战场上死去,成为一堆枯骨,但是,你要拉近和他的距离,你要让他感受你的存在,那样他才会为你卖命。”
显然,他刚才的说法就是在主动拉开距离。
“陛下?”他听到老鳟鱼轻声的叫他,语气平淡,但不免带了些疑惑。
他没有回答,他继续说。
“所以说,要你们为我上战场,或者说,要你们用生命和鲜血托举起我的宝座,我心有惴惴。”
广场上的声音嘈杂起来,士兵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小鳄鱼甚至看到,有些人的口型像是在辱骂他。
我在犯错,小鳄鱼告诉自己,一步步迈向深渊,但我不能停住脚步,我不能回头。
“然而我别无选择,”他接着说,“因为你们,在场的所有人,还有我,我身边的老鳟鱼大人,还有你们的首领,我们是大河流域最后的希望。”
嘈杂声有所减弱,有些士兵做出了噤声的手势,似乎想仔细听听。
“我绝不是危言耸听,”小鳄鱼接着说,“刺刺球不仅会让水族受伤,而且会让水族失去生命的力量,换句话说,刺刺球会让水族寿命变短。”
士兵们再度面面相觑,声音又变得嘈杂起来。
“不要相信我父亲的那一套说法,他是个为了私欲而不顾一切的王者,不,他不是真正的王者,真正的王者让子民托起他的王冠,而他也会回报子民以慈爱和牧养。”
广场上出现叫好声,有的士兵又开始挥舞自己的兵器。
“刺刺球会损害水族的生命,让我们变得短寿,也会影响我们的生育能力,一旦制造海灵水的计划推行开来,往后两代,三代,我们很多人的血脉都会凋零,大河会变成一摊死水,天空和陆地的强者会入侵,把我们仅存的孱弱后代抢走,侮辱,奴役,凌虐,那就是可能的未来。”
广场上的声音变得嘈杂无比,许多士兵用力的挥舞拳头,大喊着刺刺球滚蛋。
“幸好,在这历史的关键时刻,”小鳄鱼的语调陡然一变,变得激昂起来,“有那么一群人站了出来,”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所有人,只要被他看过的士兵脸色都涨红起来,“他们愿意为了祖宗的血脉而战,他们愿意为子孙后代而战,他们愿意为大河流域的未来而战!他们可能会流血,他们可能会牺牲!但他们会不会畏惧?”
“不会!”守卫们嗷嗷直叫。
“干死他们!”守卫们漫天挥舞着拳头和兵器。
“为小鳄鱼陛下而战!”有的士兵开始大喊他的名字。
“我们的对手的确强大,”在一片嘈杂之中,小鳄鱼老调重弹,“我和你们也的确刚刚认识,然而,我选择相信你们。我相信你们,既不是因为我选中了你们,也不是因为你们选中了我,而是因为历史选中了我们!大河流域的命运掌握在我们这一群人手里,无论对手多么强大,我们必须击败他们!而我,”他再度扫视所有人,然后将自己短短的前爪高举向天,“我将带头冲锋!”
士兵们的喊叫变成咆哮,“小鳄鱼陛下”这五个字响亮的直冲云霄,有那么一瞬间,小鳄鱼觉得整个假山都在回响自己的名字。
我做到了,小鳄鱼告诉自己。
然后,他转身,沿着早已规划好的路线,朝自己暂住的地方走去,老鳟鱼和新党首领跟在他后面,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他暂住的地方是肥鲢鱼一族首领的住所,新党首领让人马不停蹄的把房间腾了出来,这是一间宽阔的房间,床大的不可思议,小鳄鱼想到之前那一任肥鲢鱼统领,那家伙体长足有五米,像一层小楼,也的确需要这么大的房间,这么大的床。
新党首领忙着要处理许多事情,房间里只剩下小鳄鱼和老鳟鱼。
“陛下,”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老鳟鱼终于说话,“老朽真是惊呆了,唉,老头子心脏已经不好,经不起陛下这样吓啦。”
“老鳟鱼大人此话怎讲?”小鳄鱼故作惊讶的问道。
“哈,陛下是天生王者,”老鳟鱼这样说道,“用不着老头子那些玩意儿啦,是老头子多虑了,居然还想着要教陛下怎样说话,唉。”
“不必如此,”小鳄鱼连忙正色道,“以后还要多多倚仗大人,我只是……”
“陛下不愿被新党首领牵制,”老鳟鱼说道,“是也不是?”
小鳄鱼点了点头。
“有时候,现实那么沉重,以至于最聪明的人也不得不低头,”老鳟鱼忽然慨叹道,“正如陛下所言,我们的对手是那么强大,而我们的行动又是这样的仓促,我们必须要倚重这家伙,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改变的现实,不过,陛下今天做的已经很好,算是在士兵们心中建立了认同,老夫相信,一旦开启战斗,陛下真的勇猛向前,无畏冲杀,平日里再处事公正,有理有度,那就一定能折服这些士兵,到那时,我们就不必担心被新党首领所牵制,而一旦战争胜利,陛下进入化龙关下开启阵法,拯救大河流域万民于水火之中,到那时,万民归顺,一个小小的新党首领,又何足道哉?”
小鳄鱼微微点头,想到那个情景,他不禁心潮澎湃。
“前提是,”老鳟鱼接着说,“必须要安抚好肥鲢鱼一族,只有他们上战场,我们才有和你父亲掰腕子的资格。”
小鳄鱼点了点头,他又想到刚才广场上的情景,一切恍如梦中。
外面忽然进来一个守卫。
“陛下,”这个守卫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然后,慌慌张张的禀报道,“你们带来的那个……大家伙,来了!”
“来了就来了,”小鳄鱼有些狐疑的说道,“这么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大个子肥鲢鱼去接自己儿子了,小鳄鱼心想,这时候应该父子团聚才是,跑来这里干什么?
“他……”守卫结结巴巴的说,“他浑身是血,还……”
浑身是血?小鳄鱼有些惊住了,怎么回事?大个子肥鲢鱼和人打起来了?挂彩了?
“让他进来,”小鳄鱼决定问个清楚,“快点。”
守卫点点头,然后急匆匆的转身往外跑,便在这时,外面传来大个子肥鲢鱼响亮的嚷嚷声,“让开!”小绿声音洪亮,紧接着是沉闷的脚步声,小鳄鱼不禁皱起了眉头。
守卫刚刚走到门口,小绿已经闯了进来,正好与守卫撞了个满怀,可怜那守卫哪里是他的对手?当时被撞的往后直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那里。
小绿冲进来,打眼望见小鳄鱼,却就俯身,单膝跪地,行了个对王者表示尊敬的礼,“陛下,”大个子肥鲢鱼说道,“请为小民做主。”
小鳄鱼看的分明,大个子肥鲢鱼身上都是血,左侧肋下有一个伤口,鲜血已然凝住,一只小肥鲢鱼坐在他肩膀上,他右手上则抓着一面巨大的的黄金盾牌,那盾牌大的不可思议,可以把大个子肥鲢鱼的大半个身子都遮住。
小鳄鱼望着那枚黄金巨盾,忽然感到有些眼熟,为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老鳟鱼这样问道,小鳄鱼则没有说话,作为王者,他总是要寡言少语,不能轻易的表达。
“我杀了带我去黑牢的两个守卫,”大个子肥鲢鱼语出惊人,“又杀了黑牢的十几个守卫。”
小鳄鱼“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干了什么?”小鳄鱼走到小绿面前,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杀了十几个守卫,为什么?你疯了?”
“他们想杀我,”小绿这样说道,紧接着,他环顾四下,“或者说,是新党首领想要杀我,他假意装成要释放我儿子的样子,派人带我到黑牢去,到了之后,他派去的守卫将我骗进用生铁条围成栅栏的牢房里,趁我和儿子说话的不注意的时候,两个守卫把牢房的门从外面锁上。”
说到这里,大个子肥鲢鱼顿了一顿,他仔细的审视着小鳄鱼脸上的表情,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
“然后了?”小鳄鱼终于开口了,他这样问道,同时望了小绿肩头的小肥鲢鱼一眼,“然后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想关住你们,还是怎样?”
“然后他们拿出了弓箭,”小绿冷冷的说,“他们想要杀死我们。”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大个子肥鲢鱼说完以后,谁都没有说话,小鳄鱼咬着嘴唇,老鳟鱼则微微摇头。
“然后了?”终于,小鳄鱼颤声问道。
“然后我拿出了这个,”大个子肥鲢鱼咧嘴笑了笑,笑容十分森冷,同时,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黄金巨盾,亮给小鳄鱼和老鳟鱼看到,“这玩意儿可不是羽箭能射破的,并且它还很锋利,我拿着这玩意儿,挡住他们射来的箭,然后劈断了围成栅栏的铁条,冲了出去。”
“然后你杀了他们,”老鳟鱼这样说道,“是这样吗?”
“我做错了吗?”大个子肥鲢鱼说道,“或许我该饶过他们,然后让他们带人来杀我们。”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老鳟鱼没说什么,但他的眸光变得很茫然。
小鳄鱼了,这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万丈深渊,深渊上面结着冰,很薄,他走在上面,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稍有不慎,那薄冰就会破碎。
“说说,”老鳟鱼又开口了,他的嗓子有些干燥,又或者是他心神不宁,总之,他的声音有些苦涩的意味,“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们勇猛无敌的大个子,你是又怎么杀掉另外十几个守卫的。”
“很乐意告诉您,大人,”小绿这样说道,“因为他们听到了动静,他们跑过来攻击我。”
“在那之前,”老鳟鱼沉声道,“你完全可以逃走。”
“但我不想逃走,”小绿冷冷的说,“因为他们虐待我儿子,大人,陛下,请你们看看,这可怜的孩子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说到这里,他把自己的儿子从肩膀上放下来,“哦,我忘了,”大个子肥鲢鱼这样说道,“他还不曾参见陛下了,来,孩子,拜见这位陛下,大河流域的王者。”
小鳄鱼目光锐利,一扫之下,他已经看到那孩子身上遍布的伤口,纵横交错的鞭痕,青一块紫一块的血瘀,还有一些烫伤的痕迹,该死的,小鳄鱼心想,这孩子才多大一点?那些家伙怎么下的了手?
那孩子站在地上,轻轻的往下跪拜,然而,他太虚弱,根本跪不下去,身子刚一弯曲,整个人便向前扑倒。
“小心!”小鳄鱼迎上去,在那孩子扑跌在地之前,他伸手将那孩子扶起来,然后,他望着那孩子,爪子轻轻滑过那孩子身上的淤青和伤痕。
“您也看到了,”大个子肥鲢鱼这样说道,“陛下,他们虐待我儿子,还有其他的一些无辜的街坊邻居,他们都是因为不想在刺刺球上打滚然后被抓起来的,您真该看看他们的样子,半死不活,步履蹒跚,陛下,如果您是大河流域的仁义王者,您就不能对发生在您治下的这种事情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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