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否则就不是她凌迟那个人类,而是那个人类拔光她身上的羽毛。
这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她虽然是天空的王者,手下众多,然而,那人类也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本来,下午的会议结束以后,她已经着人去召集她的兵马大元帅,喜鹊将军。
得知女王召唤,喜鹊将军飞快赶回,而在搞清楚状况之后,喜鹊将军明确的表示:
“那人类本事不小,身边又有寂静之地的强者,对于那些树木,我们一向知之甚少,他们究竟有怎样的战斗力?跟我们比起来怎么样?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贸然出兵,我们大概会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老将军行事沉稳,天空中的王者对他十分倚重,因此,即便她心中十分渴望立刻发兵进攻,救出意中人,也不得不暂时按兵不动,思量个万全之策。
然而,还不等他们讨论出个二五六出来,负责侦查的小鸟儿又传回消息,说那人类带着一大群植物去了阴骸之地。
阴骸之地是活物所不能涉足的所在,那里面死气浓郁,足以将任何闯入其中的活物腐蚀成怪物,她手下的小鸟儿们无法进去侦查。
因此,事情便因此搁置下来,她已经派人守在阴骸之地四面八方,只要那该死的人类出来,消息立刻就会传到鹰巢。
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陛下,”这是老将军的原话,老喜鹊头都白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忧心忡忡,“虽然我不大相信狗熊的话,然而,倘若那人类真有三头六臂,可以把古王连同古王的手下一起杀的七零八落,您就必须做足万全的准备。”
什么准备才是万全的准备?她知道,就是牌位上的那些羽毛。
第一代鹰王留下一根尾羽,那根羽毛通体纯金,能在黑暗中发光,一道道手指粗细的金霞萦绕其上,昭示着其主人生前的强大实力。
第二代鹰王留下一根苍青色的羽毛,上面有些微的红色斑点,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那些斑点构成了一轮弯月。
然后是第三代,第四代,直到现在。
她还不曾死去,她还春秋鼎盛,可以预见的是,当她百年之后,她的牌位和本命羽毛也一定要高悬在这里。
牌位是冰冷且无力的,除了接受天空的臣民们的朝拜,牌位没有任何用处,但牌位上的本命羽毛,却是实打实的宝贝。
这些羽毛是老鹰王们穷尽一生祭炼的宝贝,无坚不摧,无物不破,且蕴藏强大神能,轻轻一刷就相当于老鹰王的全力一击。
更厉害的是,这些羽毛可以组合在一起使用,每一代鹰王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因此,他们的羽毛也可以互通有无。
历史上,这几根羽毛动用的次数不多,且每次都只动用了一根,就是第一代鹰王留下的那根,事实上,只有在鹰王一脉遭遇灭顶之灾,或者天空的权威受到某种极其强力的威胁之时,鹰王才会动用这些羽毛,而每一次动用,这些羽毛也的确不负众望,每一次都能力挽狂澜,因此,这些羽毛也被称为护天神羽。
今天,鹰王想动用这些羽毛。
是的,她需要这些羽毛,不是吗?根据狗熊的描述,那个人类太强大,她也许斗不过那个人类,她也许会败北,那时候,她就需要这些羽毛的帮助。
拿上这些羽毛,她的胜算就增加不少,然后她就可以救出自己的意中人。
唯一的问题是,她凭什么动用这些羽毛?
就为了救自己的意中人?不,她仿佛已经能猜到那些家伙会怎么说,他们会说:
“这是护天神羽,是我们曾经的王者传下来的至宝,只有在天空的血脉濒临灭绝之时,这些神羽才能被动用,拯救陆地上的王者?这算什么理由?”
他们一定会这样说,他们一定会这样说,该死的,想到这里,鹰王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她当然可以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然后专断独行的取出一根或几根羽毛,带着他们上战场,得胜归来,他们将会赢得陆地上的王者的感恩戴德,那样就不会有任何人敢放闲屁。
她当然可以这么做,她是王者,她可以专断独行,唯一的问题就是,倘若失败了?
倘若她没有得胜归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那些家伙就要过年了,他们会大肆的用言论攻击她的失败,她的民望会一落千丈,然后,所有人都要开始谈论一个母的坐在王座上的事情……
想到那样的场景,她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光了,该死的,她在心中暗暗咒骂。
有时候,她真想把那些异见人士都杀个精光,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冷风从门缝里溜进来,在空旷的大厅中轻声吟唱,吹在鹰王的身上,她不由紧了紧自己的长袍。
她忽然想找个人说话,问问他的意见,婢女啦,或者老将军啦,随便什么人,只要能给她个意见就好,我该不该动用这些护天神羽?
这不是我们的战争,她告诉自己,这不是天空的战争,而只是我一个人的战争,而这些羽毛……这些羽毛是擎天之柱,它们不能被轻易动用。
父亲的教诲还在耳畔回响,小时候,父亲常常给她讲自己是如何动用爷爷留下的神羽击退外敌的。
“爹地,”年幼的鹰女王这样说,“神羽这么厉害,我们为什么不多用两次呀?上次阴骸之地的骷髅还杀了我们一只迷路的小鸟儿,爷爷,我们应该请出神羽,给他们一个教训。”
天空的老王者十分宠爱自己的掌上明珠,但那一次老王者罕见的严厉起来,他说:
“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坐上天空之王的宝座,你会应对许多问题,许多争端,然而,你要搞清楚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轻易动用我们强大的神羽。”
“为什么,父亲?”年幼的鹰女王这样问道。
“神羽的力量是不可再生的,”父亲这样回答,“神羽只能用几次,用完就变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羽毛,所以一定要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用神羽。”
这一段话,她一直牢牢的记在脑海中。
五年前那一次,她不顾反对的声音,强行请出一根神羽,作为进攻水底宫殿的大杀器。
“不要这么短视,”她对反对的人说,“等我得胜归来,我要用猪婆龙的脑袋,祭奠列祖列宗。”
那根神羽的确发挥了作用,当大河流域的王者身披神光甲胄,从天而降,无人能挡之时,她刷了两下神羽,事实证明,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的确有些门道,神羽的力量挡住了大河流域的王者,他们因此得以逃脱。
“这枚神羽还能用一次。”当她狼狈的败走大河,回到坠鹰崖之后,负责检查神羽能量的鸟儿这样说道。
紧接着是轰然的嘈杂,有那么一瞬间,鹰女王又想割掉所有人的舌头。
可以想象,那一次她听到了多少关于母的坐王位的说法。
如今,机会又一次摆在眼前,到底要不要动用这些神羽?成功自然皆大欢喜,失败又该如何?
我会被钉在耻辱柱上,鹰女王告诉自己,后世的鹰王会把我当成教育孩子的坏榜样,史书会给我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倘若有另一位鹰女王,那人们一定会在她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二号这两个字来称呼新的鹰女王,更可怕的是,如果那位鹰女王干的很好,人们还会把两位鹰女王拿出来做比较,然后对她发表一些不那么友好的评论。
她是女王,她必须考虑这些事情,身前身后,千秋万代。
她把目光从那些神羽上挪开,朝外面走去。
在外面,她碰上了正在等候的信使。
“有消息,陛下,”信使这样说道,“那个人类出了阴骸之地,正往丛云山的方向去。”
“在哪边?”女王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古君,等着,我这就去救你,哪怕没有神羽,“通知喜鹊老将军,准备出兵。”
“我在这里,陛下,”喜鹊老将军从走廊尽头转出来,老鸟儿神色匆匆,脚步极快,“我已经整顿好军队,陛下一声令下,大军即刻出击,唯一的问题是,陛下准备好了没有?”
“我有这一声羽毛,”鹰女王把自己的两个翅膀从背后伸出来,“还要准备什么?”
她号称“半羽裂金石”,在治国理政方面,她有时或许会落人口实,但在修为这一方面,从未有人敢嚼舌头。
“陛下没搞清楚状况,”老将军不客气的说,他头上的花白羽毛无力的耷拉着,他转向信使,“告诉陛下,那人类身边又多了什么人?”
“一个高大的骷髅怪物啊,陛下,”信使大喊着,“浑身灰白,身形高大。”
“那又怎样?”鹰女王陛下稍微有些不悦,一个腐朽者而已,至于惊讶成这样?
“告诉陛下,”老将军这样说道,“那骷髅怪物手中捏着什么样的武器。”
武器?腐朽者还有武器?想来也不过是骨兵罢了……不过,老家伙这样严肃,恐怕……鹰女王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是一杆长枪,”信使这样说道,“通体如红玉制成,枪尖则是金色,陛下,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是阴骸之王的兵器。”
该死的,鹰女王在心中低声咒骂,她全明白了。
“阴骸之王,”天空中的王者说道,“老尸体几十年没出现过了,听说他衰老的都不行了,还能拿得动枪?”
“浑身长满横骨,臃肿不堪,垂老矣矣的亡者确实拿不起长枪,”老将军这样说道,“但一个高大的骷髅怪物,一个年轻时的阴骸之王,却可以拿着长枪干翻治水境巅峰的高手。”
“你确定是他?”鹰女王的心缓缓到谷底,她甚至寄希望于手下搞错了,但这显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会是别的什么怪物?”
“我记得他的样子,”老将军这样说道,“我保证那就是年轻时的阴骸之王,陛下,如今他紧跟着那个人类的步伐,和那些植物们共同进退,陛下,就算您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时候也该再完善一下您的计划。”
“他怎么会变年轻?”鹰女王恼怒的说,“天空之神在跟我开玩笑!”
“那谁知道了?”老将军这样说道,“唯一的问题是,天空之神已经开了这个玩笑,现在就看我们怎么接招了。”
护天神羽,鹰女王在心中告诉自己,面对天空之神凯的玩笑,我只能动用护天神羽。
“你知道我会怎么办,将军,”女王陛下这样说道,“我要你去通知所有人,这不是个容易的任务,但我相信将军足以胜任。”
“陛下要考虑清楚,”老将军说,“这不是天空的战争,也不是王族的战争。”
“不,”女王陛下想起那枚化形丹,下一刻,她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这是关于我王夫的战争。”
老将军的脸色骤然变得很精彩,女王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老将军行了一礼,自行退下。
鹰女王斥退信使,转身走向空旷的大厅。
小鳄鱼
他从未见过今天这样的大河,黑暗而又浑浊,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失去一只手的可怜人跟在他身旁,白青山,斩龙组成员,天师府弟子,来自外面大世界的一个普通家庭,这是小鳄鱼了解到的这个可怜人的事情。
他在“天剑”李丛云的等身像下面发现这个可怜人,死者共有两个,另一个人直接碎成了两截,鲜血把整个祭坛都灌满了。
一开始,小鳄鱼以为这家伙也死了,毕竟,他手腕大动脉上的血流已是那么孱弱,但当他试图将天剑李丛云的佩剑从他手里抠出来的时候,可怜人忽然醒来。
那是惊险的一刻,可怜人醒来之后,也许是因为他心中一片茫然,也许是他还沉浸在某种疯狂之中难以自拔,也许是他做了噩梦,他直接挥剑斩向小鳄鱼。
一瞬间,锋利的剑光已经碍着小鳄鱼身上的硬甲,硬甲虽然叫硬甲,但小鳄鱼毫不怀疑,只要被丛云祖师的佩剑轻轻一扫,硬甲就会像薄纸一样豁喇喇的碎掉,然后是血肉,然后是他的生命。
他躲开了,可怜人太虚弱,以至于挥剑太慢,伤不着他。
“此子与我有缘,”那时候,丛云祖师的意念还不曾消散,“天剑”隔着浩瀚的星空跟他们交谈,“他受了重伤,麻烦你照顾他一下。”
“这个家伙?”小鳄鱼不禁有些愕然,“和您有缘?”
“他能拔出我的佩剑,”丛云祖师这样说,“代表他心中有不屈的信念,还有勇气,还有尊严。”
“这个家伙?”小鳄鱼又说了一遍,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目瞪口呆的白青山,后者正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天剑李丛云的等身像,“祖师,原谅我目光短浅,看不出来这家伙竟然是个人物。”
“现在还不是。”天剑李丛云这样说。
“我是不是现在就要巴结他?”小鳄鱼有些好笑的打量着白青山,在他看来,这家伙实在不像是什么拥有坚定信念、勇敢、尊严的人,他还记得白青山被另一个中年男人追的满地跑的样子,这家伙甚至求饶,就那怂样,能是个人物?小鳄鱼不服气。
“以后也未必就是,”祖师对小鳄鱼的讥讽并不在意,“只是他拔出我的剑,就跟我有一段缘法,至于时好时坏,是登天还是下地狱,就不一定了。”
“希望你能登天,”小鳄鱼对白青山这样说,他的神情和语气都表明他对这件事有多不相信,“真的。”
“天剑李丛云……”白青山对他的讥讽毫不在意,这时候,他像个痴呆一样望着李丛云的等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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