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障也有很多种的,你和他见过这么多次都没发现他不是全盲?”程茵说。
“我怎么知道?”只是觉得他能力超强罢了,很多地方没有借助盲杖也能活动自如。
“我又不是绝对盲,三尺以内的物体移动都能够分辨。”在摩天轮的车厢里,虽然苏念衾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还是一成不变的,但是桑无焉敢打赌,他肯定很想笑。
理所当然,桑无焉属于“三尺以内移动的物体”,所以……
她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那么,以前在他眼前做的很多小动作,说不定他都能发现。
程茵继续说:“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不事先就阻止你,而是在你停下动作,以为目的达成之后才开口?”
“是啊,好奸诈!好奸诈!好—奸—诈—”桑无焉气得在屋子里振臂大呼,然后狠狠地一拳砸在巨大的咖啡猫的鼻子上,“他专门要看我出丑。”
真是超级小气的男人,她不过就是说过他是孩子他爹,居然等到最后,留了这么一手来阴她。
A城另一头的苏念衾正在他的钢琴上弹着《CroatianRhapsody》。余小璐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敷面膜,轻轻拍了拍脸。看来这人出去一趟以后心情不错,《CroatianRhapsody》的节奏明朗轻快,到高潮的地方,手指几乎要在琴键上飞快地移动,让人有种畅快的感觉。
于是,只要苏念衾心情一好,就爱弹这支曲子。
“你出去遇见什么好事了?”余小璐敷着脸,嘴角不好活动,含糊地问。
“没什么。”他继续弹他的琴。
“居然不要我送,也不要接。”余小璐顿了顿,冒死问了句,“你该不会是去约会吧?”
苏念衾听后居然没发火,很平静地回答:“不是。”
这个态度就让余小璐更奇怪了,她不禁回头看了眼苏念衾的背影,“上次那个小姑娘最近还烦你吗?”
这回他没有答她,又将那首曲子弹了第二遍。
余小璐索然无趣,走到厨房洗水果,洗到中途,忽然听到曲子离开原来的轨迹拐了两个弯。她便探了个脑袋出来,感叹地说:“不是吧,苏念衾。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开小差开成这样,调子都弹错了。”
苏念衾脸色一沉,手指一顿,琴声骤然停下。
余小璐眼见不妙,连忙道:“我什么也不说了。您继续。”
周一一大早,桑无焉出办公室去倒垃圾,迎面遇见苏念衾。
她的目光不禁滑到他的唇上,然后脸突然就红了,迅速拐个弯绕开他匆匆离开。桑无焉想,男人的这招够狠的,她从此再也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去烦他,难道他就不怕当时自己一失足,真的盖个印上去?
以后许多天,桑无焉就算去学校,也总是速去速回,以免见到他再生尴尬。没想到才到中旬,原来教盲文的郑老师休完产假回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桑无焉甚至都没看到苏念衾收拾过东西,对面办公桌就换了主人。
郑老师笑吟吟地朝桑无焉打招呼:“你就是跟着李老师实习的小桑吧。听说孩子们都挺喜欢你的。”
小王老师打岔道:“郑老师,大伙儿都盼着你回来呢。”
“你家那个胖小子就满月的时候我们见过,什么时候带到学校来让我们逗逗啊?”另一位老师说。
“嗨,别提了,整天就知道哭。嗓门大得跟唱戏似的。”郑老师笑。
顿时,办公室的气氛热闹起来,和苏念衾在此的氛围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人提到苏念衾的离开,看得出,除了她所有人都知道这事。
桑无焉也笑着寒暄了几句便离开,出门的时候不禁回头又望了那张桌子一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这么走了,招呼都没有打。
三月底的某日,桑无焉发了一场高烧,开始她以为只是轻微的感冒,并不以为意。
早上一起床,她发现胳膊上出现一些红疹。
到医院看病的时候,她的脸上、脖子、四肢已经密密麻麻全都是,医生告诉她说是麻疹。
她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健康,并未生过大病。医生说这病传染性很强,好在程茵不在,于是吃了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
窗帘拉着,也不知道是何时,电话响了。
她擦了擦鼻涕去接,是家里的长途。
妈妈好像心有灵犀一样说总觉得有什么不放心。桑无焉并不想让她担心,于是胡乱地说了几句便撑不住,急忙说有事挂了电话。
刚放下电话,她却有点想哭了。
真的好难受。
睡去后醒来,夜已经深了,身体却更加难受。
她在被窝里拿起手机,将电话簿翻了一圈:魏昊、许茜、李露露、聂熙……一个一个滑过去。最后,停留在屏幕上的那个名字是—苏念衾。
她鬼使神差间按了那个号码。
本想只是听它响几下就挂,结果听筒里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喂—”他低缓而冷淡的声音从另一头通过无线电波传了过来。
一时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说话。”这个男人依旧严重缺乏耐性,语气严厉。
她有些窘迫,急急忙忙想要掐掉。哪知,就在此刻,电话那一头的苏念衾却冒出了第二句:“桑无焉,你说话。”
桑无焉愕然得使她掉眼泪的心情都止住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问。
即使她用手机给他打过电话,即使他不是全盲,也不能看见屏幕上的来电呀。
这个男人,总是那么神奇。
“你有事?”一个问题三个字,结尾语音略微上扬。
听他冷凝的语气,要是桑无焉此刻搪塞说是自己不小心拨错了,肯定会引得他雷霆大怒。
“我出麻疹了,好难受。”桑无焉怯怯地说。好难受三个字刚刚出口,自己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便像溃败一样,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苏念衾沉默了稍许,缓缓地问:“你住哪儿?”
“你不用来,我只是在这里没有什么熟悉的人,纯粹想找人说说话罢了。”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地补充,“而且我会传染给你的。”
“我出过麻疹,所以不会。”他的口气稍微比刚才缓和些。
“你真的要来?”
“告诉我地址。”他说。
苏念衾出现在桑无焉的家门口是在半个小时以后,身旁还有那个随时为他开车引路的漂亮女孩。
她冲桑无焉笑笑,“我叫余小璐。”这是招呼也是告辞,显然她是要把苏念衾留在这儿然后离开。她并没有问苏念衾“要不要留下来帮忙”之类的话。
估计她早就明白,问了也只白问,自讨没趣而已。
桑无焉关上门跌坐回沙发上,两眼发黑,头晕目眩,双腿虚浮,却依旧忍不住八卦的心,不禁打听道:“难道她是你的司机?”不同姓也不是妹妹咯。
苏念衾依旧未答,转而问她:“你吃晚饭了吗?”
“两顿饭都没吃。”她答。
苏念衾闻言,站在原地,轻轻一顿,然后说:“去我家。”
然后他给余小璐打了个电话。
“我带她回去。”
“你不用来接我们。”
“去超市买点吃的东西放家里。”
“这几天你都不要回家来。”
桑无焉听见苏念衾对着手机的这番话心里美滋滋的。不论那个余小璐是女友、妹妹还是司机的,总之为了照顾自己,苏念衾都不要她回家了。
但是桑无焉依旧强忍喜悦,故意问:“那样不好吧,余小姐一个女孩子怎么办?”
“她没得过麻疹,很容易被你传染。”
苏念衾不冷不淡的一句话无情地将桑无焉刚刚喜悦的心情浇了个透凉。
半晌过后,桑无焉晕晕乎乎的脑袋突然有了重大的发现,“等一下!”她拍了拍额头努力调整脑中的逻辑,“她为什么会住在你家里?”
苏念衾摸索着从卧室拿了一张毯子严实地裹在桑无焉身上。
“我已经很热了。”
“外面风大。”他说完后,将她横抱起来。
她挣扎了下,窘迫地说:“不用抱我,我……”她第一次发现眼前的男人虽然看起来瘦,但是抱起她居然那么轻松。
“你觉得你能走下楼?”他反问。
“可是你是……我……我们……”桑无焉忍了忍没说。
“你只要告诉我转弯下楼就行了。”苏念衾依稀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一种很坚定的神色。桑无焉蓦然觉得从这个男人不甚粗壮的臂膀中传来安心和稳定,她微微一笑,说道:“好的。”随后,双臂大大方方地勾住苏念衾的脖子。
此刻,苏念衾一贯漠然的脸上居然因为她的动作蒙上了层浅浅的红。
下第一阶楼梯的时候苏念衾的动作略显谨慎。显然他还不太适应这个台阶的高度,脚步探了一探才缓缓放下去。
“是九阶楼梯,然后右转。”
苏念衾小心翼翼地在怀中人的指引下走着,忽然桑无焉“呀”一下。
他知道,灯熄了。
“灯黑了。”桑无焉一边提醒他,一边打了个响指,但是声控灯还是没有反应。
“有没有灯,对我没有妨碍。”他说,然后心里继续默数着楼梯的阶数,七、六、五……
“可是我害怕呀,晚上要是我就不敢上楼了,要打电话叫程茵来接才行。”说着她收紧了搂着苏念衾脖子的双臂,朝他怀里又缩了缩。
她因为出疹而滚烫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衬衣,贴在苏念衾的锁骨上,苏念衾一时间走了神。恍惚之后发现自己忘记数到几了,于是脚步刚迈却一下子触到实地,一个踉跄滑向右手墙壁。
桑无焉一惊,却见苏念衾身体一侧将她护在怀里,让自己的胳臂狠狠地擦过墙面。
“没事吧?”
“没事吧?”
遇险之后两人同时异口同声地问着对方。
“我没事。”而回答的只有桑无焉,她浅浅地笑了下。
出租车进了城西湖边的小区,然后停在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前面。
“你家?”桑无焉瞪大了眼睛,这个地段这样的房子太奢华了。
“不全是。”苏念衾答。
可是,从桑无焉进门的那一刻起,苏念衾有些后悔。
他是从不多管闲事的人,骨子里都是冷漠,却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不但去看她,还将她接回家。
他有些烦躁,将桑无焉搁在沙发上,再也不想说话。
桑无焉吃了些东西,又服了药后躺在苏念衾的床上,靠着他的枕头,身上是软软的棉被,周遭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这待遇让她顿时觉得生病也不错。
只不过,这种想法仅仅在桑无焉的心中维持了半个小时。因为她现在头晕得要死,还有高烧与咳嗽。
她躺在黑暗里开始胡思乱想,上回她和程茵一起看那个泰国电影挺恐怖的,睁大眼睛渐渐觉得有些害怕。她这几年开始怕黑,尤其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
她慢慢地爬起来,走到客厅里想喝水,一进客厅就看见苏念衾穿着一套蓝格子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光脚穿着拖鞋,坐姿端正,头发也许刚吹干,显得有些蓬松,整个人比平时所见的模样和蔼和亲些。
只见他膝盖上一本平放着不太厚的书,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如同天书的点字。他闭着双目,而指间飞速且有节奏地在行间移动着。
桑无焉从房间里溜出来,手脚都很轻,自信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还是被他敏锐地察觉了。苏念衾睁开眼睛,停下手指,侧了侧头,“还没睡?”
“你睡沙发?”桑无焉看见沙发另一侧摆的被子与枕头。
房子不是很大吗?虽然楼下只有一间卧房,但是—
“二楼不用吗?”她问。
“二楼是小璐在用。”
“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们两个人住啊?要是余小姐不在呢?”桑无焉言下之意,谁来照顾你。
“她不在,我就一个人住。”
“你……”桑无焉很想告诉他,你说的是一句废话。
“什么?”
“我想喝水。”
他稍微停滞,然后将书签抽出来夹在刚才看过的那一页上,合上书,起身右转走了七步半刚好在冰箱处停下来,手本来是要拉冰箱门的,结果考虑了一下,又右转进了厨房。
桑无焉听见点火的响声,她怕他弄出麻烦,于是裹着被子跌跌撞撞跑去看。
厨房里,不锈钢水壶安稳地坐在炉灶上,而苏念衾则环抱着双臂安静地看着火苗的方向,眼眸明亮。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脸上,轮廓格外明显。
“新鲜的温水对身体比较好。”他说。
桑无焉才明白“她不在,我就一个人住”这话的真正含义。
她手软头重地抱着被子坐在地毯上,可怜巴巴地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嗓子冒烟,口渴难耐。难道这个男人不知道动一动手为她加速一下水温的散发吗?
她又望了望苏念衾,他在无动于衷地继续“摸书”。
“你在看什么书?”
“名人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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