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裂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骨头中心。
随即,在眨眼之间,裂痕迅速蔓延、扩大,在她掌心骤然断成了两半。那微弱的、残存的生命气息,就在她眼前,如同最后一缕青烟,在她试图抓住之前,彻底消散了。快得只够她一次绝望的呼吸。
可绝望并未将她坠入自怨自艾,她好起来了。
快得像一阵掠过荒原的风,她站起来了,将东东的碎块全装进登山包里。
她路过余新和杨米米时,脚步轻轻一顿。
余新瘫坐在那里,脸上早已没了血色,一片死白中透出窒息的青紫。他的嘴唇喏喏动着,却拼凑不出任何一个有意义的音节,巨大的心理创伤已剥夺了他言语的能力。
黄灿喜没有开口。她只是慢慢蹲下,垂着眼睫,望着那个在废墟里颤抖的身影。她的神情平静得近乎温柔,眼底却藏着深深的悲悯。若说那像神性,反倒不够——
她完美得像个人,
也因此,比神更完整。
而也只有人,才懂得疼惜另一个人。
她伸出手,将余新轻轻拥入怀中。那一刻,彼此的体温缓慢渗透、交换,如同两条在废墟中复燃的生命脉流。余新在她怀里微颤,终于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
两人相拥无言。寂静如死,风声似有若无。
在这一片沉默的天地间,唯有那道真正的神明身影,独自立于阴影之中,格格不入。
风起雨止。
卵裂生天,地孕万物。
人出现后,带来了火与文明。
也许就在她们相拥的那一瞬间,人类完成了从狩猎到畜牧、从畜牧到农耕的跨越。
人与神的沟通,不再是野蛮的祭祀,而是对秩序的理解。神明的存在,也被重新编写,拥有了哲理、经典与体系。
赤松德赞为了稳固王权扶佛抑苯;而民众在苦难中,则渴求救济与超脱。于是苯教的“世界被神掌控”,渐渐让位于佛教的“世界的规律可以被理解与超越”。世界一直在变,信仰似乎并非永恒不变。
她望着旭日东升,望着山巅上苦修的藏僧,直到看见朝圣的人群,从她与余新身旁叩首而过。
那一刻,黄灿喜想:不能再停下了。
她低声提醒余新:“走吧,我知道路在哪了。”
她站起身,顺着朝圣的人群,坚定地迈步向前。
这一次,走在最前面的,不再是周野,而是黄灿喜。
是人。
他想去牵她的手,可她的手都没有空。左手握着手电,照亮前路;右手牵着余新,一点点向前。世界正在被她所探索。她的脚印浅浅落在地上,而他紧随其后,每一步,都与她的步伐恰好重叠。
直到一条由草木紧缚而成的绳索自虚空中垂落,悬于黄灿喜眼前。绳索散发着烟火与古老草药混合的气息,她伸手握住,一股莫名的安心感竟从掌心直抵心底。
周野的视线同样落在这根“穆绳”之上。
他认得它。在朗朗玲玲的祈祷诞生了穆氏,而穆氏之中诞生了一位原始神祇,正是以此绳连接天地,从而孕育了人类的始祖与最初的文明。
然而,眼前的穆绳光华黯淡,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在漫长的时光里已被磨损到了危险的边缘。周野眉头紧锁,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潮水般澎湃涌来,让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黄灿喜用余光瞥见他凝重的神色,心里暗叹,原来即便是神明,也并非全知全能。
就在她的手指攀上绳索的瞬间,高天之上仿佛收到了确切的回应,两件物事随之轻轻飘落。
一本人皮书,一块瓦片。
一切正如她所推测。
人皮书第三册所记载的轮回,并非成仙三册的终曲。它所揭示的,是人类历史一次又一次无可奈何的重蹈覆辙。书页之上,没有功法,没有秘术,只是密密麻麻、写满了无数曾经藏地战士的姓名。
那真正的成仙终章,藏于八大公山的《太公兵法》之中。
张良赴藏,与当时的黄灿喜,以及苯教始祖辛饶米沃,共同交流星象、医道与巫觋之学,三人合力著成此三册人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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