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聿白上次见识到云无择制茶。他?没想到原来孟知?彰也会。藏得很深啊。家中银钱有?限,接人待客、平时饮用,都是庄聿白花几十文钱买来满满一大包的粗茶,他?也说好喝。不挑,好养活,这很好。
他?喝了口云无择制的茶。嗯!出品还是那样稳,和上次一样,清泉滑过,茶香浓郁。等?他?端起孟知?彰那盏时,余光瞥到对方?眼神,庄聿白心?中不由浅笑一下。他?没想到孟知?彰竟像个刚交了考卷的学童,等?分数时也会生出几分紧张。
庄聿白没给评价,他?笑着等?云鹤年。云鹤年笑笑,放下茶盏:“刘叔,你觉得谁更胜一筹?”
刘叔笑红了脸:“先生自己不想当坏人,倒来难为我!要我说啊,我觉得都好,都好!”
席间气氛明显轻快起来。
庄聿白向来讨长?辈喜欢,此前他?有?事求外婆时,溜须拍马的第一步就是捶背捏肩。说话间,试着提出给云鹤年捏肩。
谁知?云鹤年竟答应了。
刘叔轻咳一声,默默离了席间。不一会儿孟知?彰跟出来。
进?门起,刘叔就知道这两位是云无择请来当说客的,只是来了这半日?却半句不提武举之事,倒是围着这“葡萄”说个不停。
“先生将这葡萄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是绝对不会答应修剪的。不用白费精力。”
去岁一个雨夜,偏偏又起了大风,满树葡萄叶在风雨中乱飞。原本服了药好容易睡下的云鹤年,听到风雨大作,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冲进?雨中就要为这葡萄树撑伞。风大雨大,寻常油纸伞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但云鹤年根本不听劝,折腾了大半日?,最?后陪着这葡萄树一起淋了场雨才作罢。
刘叔是想请孟知?彰让庄聿白换个法子劝说。
孟知?彰却明白,庄聿白这是切对脉了。只要云先生肯为葡萄修剪一事松口,云无择参加武举之事才有?商量的可能。
树且如?此,何况于人?
挚爱之人留下的树木尚且不忍伤一枝一叶,挚爱之人留在这世间唯一个的骨血,他?又怎会让其去面对世间风云?
孟知?彰再回到席间,明显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他?将目光看向庄聿白。庄聿白垂眸不语,眉间多了些疼惜与无奈。
刘叔以为年轻人说话没轻重,冲撞了他?家先生,忙跑到云鹤年身?旁,紧张得上下检查,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起身?透透气,或者去榻上休憩一下……
“刘叔,”云鹤年抓住刘叔手腕,“去准备下,庄公子要为这葡萄树修剪一番。”
“……”刘叔以为自己上了年岁眼花耳聋,跟着重复了句,“修剪葡萄树?”
刘叔从云无择眼中得到的答案,他?口张了又张,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云鹤年同意修剪葡萄树。小辈们愿望达成?,原该高兴,可每个人的心?中都压了块石头,棱角锋利,一不留神便能伤痕累累。
院落外晴空万里,葡萄树下却被一股湿漉漉的情绪笼罩,没来由让人心?伤,没来由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不多时,修剪要用的剪刀、扶梯等?皆摆在树下。
庄聿白却开始为难,他?看看孟知?彰,将目光投向云无择。
云无择明白,他?深吸半口气,慢慢蹲在云先生身?边,小心?翼翼说:“阿爹,我陪您去林中散散步?或者陪您……”
“无妨。”云先生稳坐椅中,稍稍抬手,制止儿子。声音微哑,强撑气力,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
一阵微风拂过葡萄叶缝,窸窸窣窣,如?细语,如?低诉。云先生坐在树下不觉抬头,耳边那缕斑白碎发不住微微颤动。
庄聿白不敢回头。他?知?道?此时在场的所有?目光,全聚在自己身?上。心?思迥异,各怀期待。或者只是单纯看着,极力放空心?绪,极力稳住心?绪。
一个大木盘捧举到面前,缟素满铺。庄聿白浑身?打了个冷战,心?被狠狠揪了下。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在他?,这不过是例行公事的一次葡萄树夏季修剪。但隔着十八年风霜浸染、沧桑尽尝的目光,这无疑是重新为那离开之人整理仪容,重新为那回不去的过往安置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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