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燃抬手把萧鸣雪的手拉到脸边贴着,看着他道:“哥,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有关系,但对不对我说没关系。我都能明白,我也有不想说的事。只是你难过不开心了不要老是藏着好不好?这里是你家,应该是你最能放松自在的地方,我也是你男朋友,想要为你做点什么。”
萧鸣雪心里软得像叶燃中午吃两口就化的雪糕,也涩得像杯子里不知道是什么的酒。
他摸着叶燃的脸,半感叹半询问地道:“叶燃,你怎么对我这样有耐心啊?”
又说:“我阿妈以前也对我这样有耐心。”
叶燃心里七上八下,萧鸣雪的话和眼神都像是不认识他一般。他吻着萧鸣雪的指尖,凑近了让他看更清自己,想说因为他是叶燃。
萧鸣雪却轻轻抽出手,回正身子拿过矮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看着酒杯陷入长久沉默。
在叶燃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又生涩地哑声说:“我梦到在道桥的时候了。”
“你想跟我说说吗?”
萧鸣雪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就觉得应该说,张口好几次才发出声音讲。
萧鸣雪说他有个双胞胎妹妹叫萧鸣萱,她身体从出生就不好,大病小病不断。父母工作忙,没那么多时间精力同时照顾他们,出生后不久就把他交给他姥爷抚养。三岁时他姥爷去世,他就住进了全托所,父母一个月才会接他回一次家。
四岁半父母带他们到清河旅游,去了一个广场,中途他去上厕所,萧鸣萱哭着要吃糖人,父母说了一声也不管他没听见就离开了。
他出来不见人,顺着来路回广场,看到他们笑得开心,觉得自己多余不愿过去,然后就遇上了郭兰和罗福。
郭兰不会生育,被罗福逼着来骗小男孩回去当儿子。她不想又不敢违抗,来他面前叫他快跑。他错听成问洗手间,往小道上带了几步路,就被罗福迷晕了。
在道桥他被管得很严,刚去时他不肯叫罗福爹还总想跑,被关在屋子里不给饭吃,经常挨打。九岁多有次被罗福打得特别狠,他吓成了结巴,被铐脚链用狗看着,最后是郭兰差点把命搭上才让他逃走。
出来后他报了警,警察上山抓了罗福,救下只剩半条命的郭兰,没几天就联系到他父母。等案子结束,他证得郭兰无罪又从医院出来,跟父母去了槐海。
他以为回家不至于一切都变好,起码能有个可以安全待着的地方喘息,但只是跳进了另一个油锅。
他父母只有刚见他时把他当亲儿子对待,之后都像应付不得不处理的麻烦。萧鸣萱说是因为他走丢的事受了刺激,听不得他的名字,看见他就情绪不稳定,会叫着大喊他不是她哥,说“哥哥才不是这样”。
父母不得不把他们分开,他又死气沉沉不愿意说话,就被送去医院。他在精神科观察了一周,医生建议他多跟家人和同龄人接触,慢慢适应生活,又被领回去。
回去那天,萧鸣萱半夜站在阳台上要往下跳,说她要去找哥哥。他母亲把她拦下后,决定按原计划去国外生活,把他留在槐海送去学校。
他目送他们离开,萧鸣萱走着走着回过头对他露出得逞般的胜利笑容,全然不见平日的病弱,他都分不清萧鸣萱是太神经质还是太会演戏。
当时他一团糟,学校老师和同学也都没有好脸色。他愤恨世界讨厌自己,想变好力不从心,死又对不起拼命活着的那么多年和郭兰,过得痛不欲生。
后来有次郭兰来槐海找进学校看他,同学看见还故意对他说侮辱郭兰的话。他实在不明白,他们什么都没做,为何总要承受那么多冷眼和恶意,伤痛也总被践踏取笑,怒到极致和人动了手。
事情怎么解决得他忘了,只记得易书帮了忙,他痛哭过一场,然后就不恨也不怒了,一心只想让曾经看不起他的人抬头仰望他。
他和父母断了关系,拿着郭兰给的钱去了清河,想打工挣点钱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但钱快花光也没找到。
走投无路时是跟了拐卖案的黄远帮了他。黄远借他五千块钱,给他重新找学校,他废寝忘食学了两年考上槐海大学,也做到了脱胎换骨。
萧鸣雪说到这里停顿几秒,扶了下眼镜仰头勾着嘴角无声笑起来,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
叶燃埋头坐着没发现,只听见萧鸣雪语平淡地说,他高考出分那天,很多人恭喜夸赞他,小闵爸妈和老师激动得像考试的是他们儿子,他父母从新闻上看到消息也主动打了电话,回国来看他。
他达成了让他们抬头看他的第一个目标,已经准备好迎接快感,但对着那些人欣赏羡慕的眼神和话语,他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想原来血缘是由荣誉绑定,所谓的爱等同于一摞摞要求,起码的尊重需要去赢得,人和人的关系就是价值交换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发现他不止没有了恨和怒,甚至连喜悦和高兴也没了。
他就像得了一场精神上的麻风病,等病毒发完痊愈时,手脚上的神经和皮肤也都被侵蚀坏死失去痛感一样,在他不会再恨再难过时他也失去了情感。
他熟练人情世故,知道大部分感情是什么样、各种事情和关系要如何处理维护,但就是对绝大多数事情都无感也不计较,鲜少笑单纯就是没觉得有什么好笑。
从在各方各面拿到足够荣誉,大三成功申上名校后,他没再给自己立过规矩要以什么姿态生活,也很少强迫自己去做或者不做什么,一切随心所欲。
多数时间里,他都过得丰富声色感官愉悦,既不行尸走肉,也不精神空虚。当然也有时会觉得生活工作无聊乏味,做什么都差点意思,但都不会持续太久和困扰。
不过所有时候,他的情绪波动量化一下,基本就在1到-1之间,心里一直是片退化至地貌晚期的荒原,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长不出来了。
萧鸣雪说着就觉得自己像是又走在那片荒原上,无边又无望,会被沙土埋没,默了会儿对叶燃道:“所以之前说,我会对你好,但是不能够用心爱你,因为我没有爱,顶多模仿范式,走走爱的过场。”
叶燃心和睫毛齐颤,才收整好的情绪像棋盒里被掀翻的棋珠,满地乱跳。
他没法抱萧鸣雪,起身跪跨在他腿侧捧着他的脸吻,酒的苦味碰一碰就涩到他心里。
“你有,我感受得到。”
“是吗?我感受不到。”
“可我感受得到。”叶燃哭着吻过萧鸣雪发苦的嘴唇和那只曾经受伤的眼睛,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蹭着鼻尖说:“你有,我能感受到,那些不是过场是爱,你有最好最好的爱。”
叶燃的眼泪滴在萧鸣雪脸上,有一瞬间萧鸣雪分不清那是谁的眼泪,觉得自己像是真的有爱又被爱着,爬满他的东西全部消失,他永远是一杯澄清的水了。
他身心俱疲又轻松非常地闭上眼,听见叶燃天使福音一般说:“哥,你现在有我了,以后我会爱你。你放心,我的爱就是爱,没有要求,没有伤害。”
然后在那片刻安宁中,他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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