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峪本是要直接往凝和院去,被自家母亲派人候着截去了颐方堂。
“你那夫人简直无法无天了!大嫂二嫂叫她骂个遍,我让她跪家庙,她连我的人都敢打!你现在就给我休了她去!”
骆氏早已气得脸色发白,一看见顾峪,更压不住脾气,一面说一面捶案,恨不得手撕了姜姮一般。
顾峪缄默片刻,不安慰母亲也不指责姜姮,淡淡道:“她不会平白无故骂人,也不会平白无故打人,具体因由为何,待我查清楚,再来向母亲交待。”
“还查什么?你大嫂差点叫她逼死,你忘了你兄长临死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照应两个嫂嫂,如今你夫人这般欺负她们,你还要护短么?将来九泉之下,你有脸见你的兄长吗?”
顾峪却不再说话,对母亲再拜,出了颐方堂,径直去了凝和院。
此刻已到了晚食时间,凝和院已经归于往日平静,好似不曾打罚过什么人。
姜姮独自坐在食案旁,气定神闲的吃着饭,文文静静模样,全然不似颐方堂的气急败坏。
顾峪在案旁另一侧坐下,平静说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既问了,姜姮也不遮掩,将前因后果全须全尾地说了,言毕,不为自己解释,也没有多一个字的分辩求情,全凭他自己决断。
顾峪知道她不是个无理之人,更不会做无理之事。
就这件事而言,她没有过错。
但是,也和她从前性情、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若放在从前,今日这场冲突大概都不会发生,遑论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于要去衙署请他回来处理。
自从拿到和离书,她好像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变得放肆大胆,无畏无惧,也变得不留情面。
“卫国公,账目已经理好了,你可差人给长嫂送过去。”姜姮说道。
闹归闹,顾家的账目她还是要交出去的。
“谁说要让长嫂管这些。”顾峪神色淡漠,瞧着并不生气。
姜姮望他一眼,也是没有想到家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竟然还能如此镇定,没有像他的母亲嫂嫂们指责她目无尊长,出言不敬。
“账目不必交还,一切如旧。”
顾峪说罢,就要离开。
“卫国公,”姜姮唤停他的脚步,“还是交给嫂嫂吧,我今日行事,母亲和嫂嫂必然已经不能容我,你把账目交过去,也算是个交待。”
顾峪没有说话,驻足站了许久,似在考量什么,过了会儿,转身来问她:“你以后,都会如此行事么?”
如此强硬,如此果决,如此敢说敢做,敢打敢罚?
姜姮明白他的意思,今日之事,整座府邸都看出她有多异常。
和她从前太不一样了。
“卫国公,今日的事确实完全可以避免,只要我乖乖听母亲的话,听长嫂的抱怨,二嫂的嘲讽,一切争端都不会发生,顾家会继续风平浪静,家宅安宁,更不必去衙署请你回来处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没有人会习惯退让,也许母亲和嫂嫂们习惯了我的退让,才会那般肆无忌惮地抱怨、责怪、嘲讽,一旦我变了,不再退让,那么争端必起,这个家永远不会有安宁。”
姜姮微微叹了口气,“卫国公,不妨与你说句实话,我今日行事确实撕破脸皮了,往后,我们不在一处还好些,如果在一处,依母亲和嫂嫂们的性子,还有对我的憎恨成见,你恐怕,也要时不时就要被卷进来断一桩家务事,久而久之,怕顾家就成了神都的笑话。”
顾峪默然,定定望她许久,忽而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笑了下。
“所以,你是觉得,我们终归要和离,没有必要再维持一团和气,索性就撕破脸皮,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姜姮的心思当然不止如此,却没有说太多,只道:“你可以那般认为。”
“你想把账目交出去,是觉得已经彻底得罪了母亲和嫂嫂,再无可能在这府里待下去了?”
言至此处,顾峪忽然有些明白了她性情转变如此之快、行事如此放肆大胆的缘由了。
她该不会是以为,和他的家人彻底闹翻,他们就再也没有不和离的可能了?
他看见姜姮点了点头,像模像样地解释起来。
“闹成这样并非我所愿,但是,我不可能永远退让。”
言外之意,幸而她要南行了,不然,以后这种争端只多不少。
顾峪折返,复在桌案旁坐下,望她一会儿,说话的声音陡然温和许多。
“你不退让,自有旁人就要退让。”顾峪也拿起筷子吃饭,稀松平常地好像家中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什么争端都不曾有。
“你不必管什么家无宁日,就像在战场一样,你退我便进,你弱我便强,相反,也是一样道理,你进一步,旁人自然就要退一步,你强了,旁人自然就要弱下去,从前,你退他进,你弱他强,能得安宁,今后,你进他退,你强他弱,一样能得安宁。”
姜姮发愣,怔怔望着顾峪。
他这话什么意思?鼓励她以后都像今日行事,把他的母亲和嫂嫂压制下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可是一向孝顺,怎么可能纵容她去压制他的母亲?
她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他竟然没有一点生气?
“你不生我的气么?”姜姮不该问的,可实在有些纳罕。
顾峪微微摇头,“你说的不错,没有人会永远退让,那是个无理要求。”
“你……”
顾峪这般反应,着实远远超出姜姮的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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