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因血亲之故,便要逼迫裴大人屈从私心,枉顾法理,那所谓的‘报恩’,岂不是变成了推他入火坑?这般‘恩义’,岂非如同手持利刃,伤人肺腑?夫人今日为崔五郎不平而来,究竟是以‘姨母’之心疼惜裴大人的前途清誉,还是……只为了保住您那点微薄的颜面?”
杨夫人脸色一片惨白,孟令窈的话语,分明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将她内心深处那些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一层层毫不留情地割开。
“不…不是……”她踉跄着后退,若不是身后有椅子,怕是要直接摔在了地上。
孟令窈轻叹一声,看着她此刻的模样,眯了眯眼,不轻不重地落下了最后一击,“杨夫人,裴大人那日仗义执言,不止是为了卓夫人,更是——”
“为、了、您。”
第80章 万事当心 只是遇见她,死水才泛起波澜……
“…为了……我?”
她近乎祈求地望向裴序。一时间,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他承认,还是一口否决。
裴序看着她, 没有动作。
孟令窈不动声色扯了扯他衣袖。
他眼睫微动, 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杨夫人跌坐在椅子上, 失神地喃喃自语, 喉咙里不断滚出破碎的呜咽, 眼中翻涌着滔天的困惑与自我怀疑。
那模样比方才的歇斯底里更让人心惊。
和离……
纵然夫君花心滥情,让她丢尽了脸面, 这两个字也从未在她脑海里出现过,如同一道无法严明的禁令, 死死封印住她困顿的一生。
而此刻, 那封印露出了一条裂隙。
霎时间,无数野草在她枯竭的心田里疯狂滋长。
一旁侍立的心腹老嬷嬷吓得魂飞魄散!
再让这位孟小姐多说一句,自家夫人怕是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届时她这把老骨头还能有什么安生日子过?
她冲上来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杨夫人, 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往外走, 强作镇定,“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想来定是心疼少卿大人受了委屈, 这是急怒攻心!备车!快、快回府!”
她不敢多看一眼厅内那两道身影, 逃也似地将失魂落魄的主子拉出了裴府大门。
花厅骤然安静下来,孟令窈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才抬眼望向身侧的裴序。
他正垂眸凝视着她, 方才那番刀刀见血、简直毫不留情面的剖析犹在耳边, 他唇畔竟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说来可笑,”裴序缓缓道:“自我入仕,劝姨母和离的话,早已说过数次, 无一奏效。”
他视线转向桌案那盏未喝完的茶,似在回忆过往徒劳的唇舌,“今日你来,不过只言片语,她便……” 心神震荡,几乎当场就要扯下身上那层“崔三夫人”的烂皮。
孟令窈闻言,眉眼舒展,笑容清浅又带着点狡黠的得意,像只刚叼着鱼的猫儿,“我早就说过——”
“女眷的事,还需女眷理。少卿便是把律法经义讲个通透,于杨夫人而言,不若当头一棒敲在实处。”
笑意随即沉淀下去,她抬眸,直视裴序的眼睛,“少卿不必介怀。我能言重,只因我是外人。可少卿不同,有对她自幼的情分,有拉扯的恩义,说话行事自是百般顾及,怕伤了她,怕负了心。诸多掣肘在,‘和离’二字,出口便先软了三分。而我——”
她顿了顿,声音更稳,“于我,她只是杨夫人,偶尔听闻过的世家夫人。至多……算是未来的姨母,仅此而已。无需念着儿时病榻前的照拂,亦无需顾忌她在崔府那点摇摇欲坠的脸面。该说的话,自然毫无顾忌,直剜其症结所在。‘情谊’是链接人心的纽带,亦是缚人手脚的枷锁。”
她言重见效,非是口舌更利,恰是无那沉重情分的负累,才能字字见血,句句剜心。
裴序静静望着她,并未言明他与杨夫人实则没有多么深厚的养育之情,愿意照拂,只是身为裴氏掌事人应尽的职责。世人重孝道,他便不能在这一项上有所缺处。
诚如祖父所言,他确实是个无趣的人,一板一眼,无不是按着最标准的尺度去丈量己身。
只是遇见她,死水才泛起波澜。
半晌,他微微躬身,抬手执了个无可挑剔的师礼,“多谢窈窈赐教,雁行受益匪浅。”
孟令窈唇角翘得压不下来,她轻咳一声,坦然受之,指尖点了点裴序肩头,刻意压低嗓子,拖长了音调,“孺子可教也——”
窗外的光影悄然拉得更斜,昭示着时间流逝。
孟令窈正欲开口告辞,眼睛瞥向窗外天色,却猛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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