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多了件暖和的披风,他几乎能猜出是哪位贴心的家仆做的事。
他把披风拎起来一甩,披到肩上系好,随后走向后山,他和他的老师相遇的地方。
一座小亭,是他的老师当初修建的。
“木亭石凳,翠竹苍柏,最适合听雨、饮酒、作俳句。”
小亭建好的那天,她笑吟吟地说着,坐在石凳上用手中的扇子一敲。
桌子上立刻便出现了茶碗与茶壶,茶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提起,青绿的茶水流到茶碗里去。
笑靥如花的少女用两根手指捏起茶碗,递到他嘴边:
“尝尝?”
可惜今日无雨,他不饮酒,也不作俳句。
五条悟自己走进去坐下,看着月亮升至正空,再逐渐西沉。直到天边泛白,他想等的人也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名家仆低着头朝他走来。
“什么事?”
跟随他多年的家仆摇摇头,声音恭谨顺良。
“家主大人,您为何一夜未眠?”
“哦,我在等人。”五条悟手里摩挲着一块玉佩——老师在他拜师那天赠给他的玉佩。
“可您不该在此时等,也不该亲自等。”自小便陪伴家主长大的家仆依旧低着头。
“为什么?”面对这样僭越又带着说教意味的话,家主也并不生气。
“您是家主,只要您嘱咐一声,自会有人帮您迎接贵客。”
“可那是我要等的人,我自己有空,为什么要让别人去替我迎?”
家仆沉默无言,于是他把披风摘下来,随意挂在家仆的手上,回头望了一眼将要升起的白日,离去了。
忙碌了一日,五条悟把他的学生都安排好去处,第二日的夜晚又坐在这里。
“家主大人,白日事务繁忙,昨夜您也未睡,现在当真该好好歇息了。”那名家仆如一棵松树般立在他的身侧。
“你知道我在等谁?”五条悟笑着望他一眼。
“恕奴愚钝,奴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的!”五条悟先是皱起眉头,随后又叹了口气。
“嘛,算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在等谁?”
“一个已死之人。”他仍旧低着头。
五条悟看了他一会儿。“……怎么,你是觉得我不会掌嘴你吗?”
五条悟原本只是嘴上威胁,家仆却好像得了什么指令似的,立刻平和地跪到地上,背挺直,头放端正,眼帘低垂,与五条悟的鞋面对视。
他显然已经做好了被掌嘴的准备。
家族里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在五条悟面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五条悟望着家仆平淡无波地跪在地上,反而觉得慌乱——
若是他的老师就在此刻到来,他定会惹她生气。
“你快起来!不许再跟着我!”五条悟匆忙把他赶走,看着他迈着小步离开,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望着月亮。
今夜她也没有来。
第三夜他没有出门,他的挚友从远方而来拜访,与他一边对弈,一边闲聊。
“你又输了。”黑发的僧侣笑着指着棋盘。“数月不见,你的棋艺竟然退步得如此之快?”
“啊~这里下错了。”五条悟回过神,恍然看出棋盘上破绽百出的落子,伸手去捡棋子,被挚友一把打开。
“不许悔棋。”他的挚友明明是得道的高僧,此刻却眯着眼,笑得像山野中会勾人走火入魔的黑狐。
“……好好好。你赢了,真是的。”他不再管那盘被他下得乱七八糟的棋局,去把窗子推开,初夏的夜风一下子涌进来,与他抱个满怀,几乎要将他的面帘掀起。
今夜是圆月。
他的老师斜倚在软枕上,发簪被她拆下来放在一边,乌黑的长发全披下来,像一头黑色的绸缎散在身上。她的身姿轻盈修长,一节如玉的小腿从衣衫下露出来。
少女懒洋洋地吃果子,看着他望着那盘棋沉默的样子看了许久,终于好心发了话。
“虽然都说落子无悔,不过小悟还是幼童,而且是我最可爱的学生,所以我非常宽宏大量地允许小悟悔棋。”
“我可以悔几次?”小小的孩子仰起头问。
“嗯……我想想,事不过三吧。”那时候她说。
事不过三。
是啊,事不过三。
五条悟猛地惊醒,他跳下榻,穿上外套:“杰,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儿?”
“与人有约。”白发的家主只留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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