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悲哀地发现,即便将仇人千刀万剐,心中那个鲜血淋漓的窟窿也得不到丝毫填补。
鼎中火焰暴涨,映照出月薄之眼中比烈火更可怕的死寂。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凝聚起令人胆寒的灵力漩涡。
既然折磨无济于事,那就让这一切尽快结束。
就在云思归几乎要像蜡一般熔化在鼎壁上时,整座传神鼎剧烈震颤,嗡鸣不已。
月薄之的动作骤然停滞,猛地松开钳制,像丢弃一块破布般将云思归甩了出去。
云思归重重摔在数丈外,半边焦黑的脸血肉模糊。他剧烈咳嗽着,吐出几颗被压碎的牙齿,身体狼狈不堪地蜷缩成一团。
而那尊传神鼎仍在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鼎内苏醒。
月薄之定定看着传神鼎,声音染上病态的希冀:“是你吗……”
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鼎身,却又怕惊扰了什么。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此刻竟焕发出近乎虔诚的光彩。
云思归蜷缩在角落,用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即便强如罗浮仙子,当年坠入此鼎也瞬间形神俱灭,何况铁横秋那个修为浅薄的小辈?
月薄之却还抱有这样的希望……
真是疯了。
一声震天裂响,传神鼎鼎身轰然大震。
无数燃烧的火光中,一道虚幻的身影飘摇而出——素衣白裙,青丝如瀑,分明就是梅蕊仙子月罗浮!
月薄之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云思归更是骇然失色,半边焦黑的脸都扭曲起来:“她?!怎么可能……她竟还留有一丝残魂?!”
月罗浮的残魂显然已在鼎中煎熬太久,虚影在烈焰余烬中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虽然如此,她那双纤纤素手,仍用力托举着铁横秋满布伤痕的身体。
月薄之的呼吸骤然停滞。
云思归挣扎着撑起身子,独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传神鼎中……怎么可能……”
月罗浮被鼎火熏伤的眼睛缓缓移向月薄之的方向。
月薄之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看见母亲残破的魂体上还缠绕着未熄的鼎火,那些火焰明明在灼烧着她,她却依然保持着最温柔优雅的姿态。
这一刻,月薄之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他的母亲在经历百般苦难后,神魂竟仍保持着最初的澄澈;而他自己,却早已堕入魔道,满身污浊。
难道,真如断葑所言,比起母亲,他更像生父吗?
刚刚还势不可挡的月薄之此刻突然气势全无,似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低着头不敢看他的母亲。
月罗浮的残魂却精准地飘到了月薄之跟前,脸上浮现极其喜悦又温柔的笑容。
看着眼前的母亲,月薄之眼皮颤动得极快又极无力,像是眼皮支撑不起睫毛的重量。
“是你么……”月罗浮沙哑的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句没头没尾的询问,却让月薄之浑身剧震。
他一句话都答不出来,只是像刚出生的小狗一样呜咽。
月罗浮微微侧首,残魂凝聚的耳廓轻轻颤动,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捕捉某种声响:
“是你……”
“是你……”
沙哑的声线里突然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欢欣,像是跋涉过无边黑暗后终于得见曙光。
她一只手仍将怀中铁横秋护得妥帖,而另一只几近透明的手臂却温柔地环住月薄之僵硬的肩膀,将他一点点带入这个等待了太久的拥抱。
月薄之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这该是一个梦寐以求的拥抱。
然而,在月罗浮指尖触碰到月薄之的那一刻,一切就像是走到了尽头。
她的魂魄化作星星点点,像是夜空中突然绽放又凋零的烟火,瞬息消失无踪。
月薄之惊恐地睁大双眼,徒劳地看着母亲最后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唇瓣开合间似乎说了什么,可她的身影已经淡得如同晨雾中的下沉的月亮。
“娘……”
他人生第一次呼唤这个人世间最亲切的称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伸出颤抖的双手,却只抱到了一团虚无。
飘散的光点掠过他的脸庞,带着母亲残存的温度,转瞬便消融在鼎炉余烬的热浪中。
铁横秋残破的身躯轻轻落在他臂弯里,就像是留给他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月薄之收紧手臂,将铁横秋的身体紧紧搂在胸前。
他把脸埋进铁横秋焦枯的发间。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希望可以像一个受惊的孩子般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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