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的油灯捧在她的手心,烛光打在她的人面上。
其实宁知弦的妆容早就花了,被雨水冲刷后,属于她的那张脸终于得见天光。
春风面,两条眉毛细长,腮帮子上的一抹红晕浅浅缀上,像块不是纯白的透玉,整张脸又像是站在枝头上单薄的栀子,寥寥几笔尽是此韵。
并不孤傲,北风呼呼招个手,她就能从枝头跃下。
十八岁最为恣意的年华,虽不说宁知弦是否迷恋胭脂水粉,但得都让她自己自由选择。
宁知弦男装时的那张脸和现在相差不大,不会叫旁人认不出的。
最好认的就是那双永远充满蓬勃朝气的双目,那里面的火,永远熄不掉。
“好孩子,答应我件事,”老者眉梢扬起,粗粝的大掌抚上宁知弦的手背,很是郑重,“领着这盏油灯往南去,一直走下去,要是看到座桥,有个妇人会唤你,说要给你碗汤喝,不要理睬。”
妇人?汤药?
宁知弦脑子晕乎乎的,北疆会有桥,还会有妇人施汤?
她怎么不知。
但她很是听话,乖乖起身,对上老者浑浊的双目时,又让她无端想起自己的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现下可还安好?
老者气息越发弱了,发黄的眼珠下多了丝不易明晰的怜惜:“记住不要让灯灭,也不要把你的灯给旁人,好吗?”
最后的话语轻飘飘的,落在风里,一下就没了影。
去吧孩子,赤着脚走去黄泉口奈何桥,哪怕你的双脚尽是血沫,哪怕你的双手执不起长剑,都要去的。
只要能骗过阴间鬼差,骗过十方阎罗,你就能活下去。
你的命数是该变了。
在他眼中,即便宁知弦现在早已十八,他还觉得宁知弦是个需要人疼爱关心的小辈。
宁知弦额角的黑线骤然浮现,一直蔓延到太阳穴处,可她本人却全然不知。
“嗯。”
她轻轻应下,仅仅是低头瞧了眼油灯的空当,老者就不见了。
来无影去无踪。
宁知弦还想唤一声,发现脚底传来浅浅的痛意,她居然没有穿鞋子。就连身上也不是一贯的骑装盔甲,是副女儿家常穿的轻软纱绸,许久都没这般轻便。
让她恍若隔世。
她这是在哪?
但只要宁知弦试图回想先前发生的一切,她的脑子就跟炸开一般疼,疼到让她难以思考。
宁知弦颔首,那便先护送这盏油灯南行。
她踱步,因着身上的伤走得并不快,明明天上下起雨来,可地面并无半分积水,洁净如新。
赤脚踏上去,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痛楚,有如踩在柔软的新泥之上。
油灯一直亮着,有时燃得旺,有时又小起来,忽明忽暗,没个定数。
宁知弦用手掌拢起火苗来,目光柔和。
生灵的气息顺着她的脚心蔓延向上,一股暖意不懈升起,连接上胸腔里的那颗不断跃动的心。
我是谁。
我要去哪。
一切都不得而知。
长发披散而下,裹在宁知弦的腰身,像昂贵的纱绸,又像农女织出的粗布麻衣,一切都是一样的,一切又都是平等的。
她的发,她的足,还有她的眉眼,都在柔风中荡漾开来。
南行,该当南行。
了得身前身后事,可怜白发生。
树木葱茏,鸟雀走兽,沿途中风光尽览,生色无尽。
按照宁知弦的性子,总得四处观望几番。可她眼中只有这盏灯,也唯有这盏灯。
渐渐地,视野所及之处混沌起来,鸟雀不再嬉闹,寂静涌上心头。
她的足底是片长久的冰凉。
惹得宁知弦终于肯抬眼看向别处。
宫瓦楼舍,积雪簇簇,高墙围在她的身边,梳着高高发髻的宫女执灯从她身边而过,仿佛根本看不见她这个人。
她这是又去了哪?
“急报,劳烦奏请皇后娘娘。”
有一人携着风雪而来,她不知到了多久,宫门前手中还提着灯,火光微弱。
她身上是宁知弦未曾见识过的服饰,但用银线织就的凤苕她却识得,朵朵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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