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昀在圣上面前好好刷个脸,十分心满意足地离开,宁纤筠的目光在宋幼安身上扫过,告诉萧拂远,那是她偶然遇见的医女。
萧拂远还打算宣御医为宁知弦再诊治一番,被宁纤筠拒绝,她说宁知弦都是小伤。
宁知弦在不久后醒来,跪地叩谢圣恩,同样说自己无事。
萧拂远见她面色苍白,嘱托她回家好好休息。
宋幼安跟随宁知弦一同上了回府的马车。
宁知弦唇角发白,进入马车后,才一卸强装的气力,黑发如瀑,衬得身躯更加单薄,大抵是知道宋幼安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后,不再多加掩饰,但多年的伪装还是难以让她轻易放下。
她晃动手腕时,那颗红痣被抖露,宁知弦长睫簌簌,抬眸望向宋幼安。
宁知弦跟姑姑其实长得很像,柔弱之时总是能搅动人的心神,让人忍不住怜惜。
“东市的糖炒栗子,我很喜欢。”
宁知弦没有问旁的,撩开门帘,忽而冒出如此一句。
糖炒栗子么。
“东市的栗子,自然是极好的。”
宋幼安也喜欢吃,冬日里来上一袋,算是不多的慰藉。
宁知弦有些漫不经心:“长街往里走,有个白发老妪,她炒的栗子最好吃。”
这不禁让宋幼安想起前世,她从青石砖上走,鞋底洇上一圈雪后沾湿的鞋袜,胜在东西不错:“确实好吃。”
不知这世那老妪会不会还在那摆摊。
宁知弦看了她一眼,眼睫再次垂下,搭在脸上的阴影不知为何比任何时候都多了几分厚重,又潮湿极了,像人欲流未流的泪水,提前占了位置。
她并不是一个情绪内敛的人,会哭也会笑,只是很久没有今日这般轻松快意。
宁知弦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有趣到说出来或许没人相信,于是她选择闭嘴。
她模仿他人度日,意识迷乱之际总害怕担忧自己无意中会惹来什么祸事,此时此刻终于有那么几分安闲空荡。
宋幼安就是那个人,她见过她以后的样子。
她对她,可以全然信任,可以全然托付后背。
二人就这样搭起话来,颇有点没头没脑,宁知弦总是用不甚在意的口气平淡地问道,并没有给宋幼安一种自己被审问的感觉。
宁知弦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开始闭目修神,偶有的含笑也在转瞬之间一晃而过,不过所受剑伤过重,还是让人隐隐作痛。
宋幼安也不知如何面对宁知弦,虽说先前卯足一口气,上辈子又是给她翻案,又是写折子递状纸,眼巴巴从乱如线团的案卷里找出什么来,可真舞到正主面前时,那股气一下就熄下来。
毕竟是活生生的人。
能蹦能跳的人。
不是留在信件里只字片语的单薄形象。
宋幼安趁宁知弦阖目时偷看几眼,她真得很好看,穿上男装后自动加上一层说不出来的英气,因为平时上妆的缘由,娴静淡雅被一笔笔浓墨重彩所覆盖。
宁知弦。
不,她的原名是宁知月。
“我第一次上妆并不很娴熟,当时螺子黛也用错了,涂出来并不符合我的身份,”行军之人哪怕是闭目,也会格外注意周边动静,早在宋幼安目光刚触及时,她就知道了,“后来是姑姑亲手为我上的妆。”
那一刻,梳妆台成了宁知月第一次上的方寸战场。
这场仗,她打得并不安稳,可她必须要赢。
铜镜昏暗,映出宁知月模糊的轮廓,如同隔着一层雾水。
窗外初醒的晨光吝啬地渗入,只照亮梳妆台的一角,宁知月指尖捏着削得极薄的螺子黛,对着镜中那弯柳眉,黛色沿着眉骨生长,不再是往日温顺的弧度,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冷硬的力道,向上又向外横冲挑去,在鬓角间横行。
眉峰处被她刻意加重,落下沉沉一笔。
从今日后,她便再也无法做自己。
值得吗?
不能像他人一样嫁人生子,不能再用女子身份行走于天地之间。
宁知月没有迟疑,镜中人的眼神,似乎正穿透水面,稳稳落在她的脸上,永不退却。她微微仰起脖颈,线条紧绷,在晨光中拉出清晰而陌生的直线。
最后,她拿起白色的细棉布条,在胸一寸寸缠绕,直至裹紧。
宁知月凝视镜中那副陌生面孔,手指无意识在脸上游走,她试图牵动嘴角,模仿一个属于“宁知弦”的笑容,带有疏离感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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