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十年的清河公主还朝。
宫城崔巍,城门高阔。满目的红墙绿瓦,斗拱飞檐,恍若与她离开之时未有两样。
含光门的门洞最为幽长。她踏马而过,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的少女每日出宫时银铃般的笑声。
“我要入宫面圣述职,再送公主一程吧。”耳边传来那个少年雄浑有力的声音。清河恍惚了一下,偏过头,看到少年瘦削的下颚变得硬朗坚毅,颔边已生出了成年男子才有的胡茬,唯有那双明亮而灼人的眼眸,数年来不曾改变。
她没有公主的仪仗,一人一马,孤身如出宫那日。而他,便是她仅有的仪仗。
“好。”她应声。
进入内郭城之时,他一如既往扶她下了马,温热的掌托着她雪狼白毛氅衣,旁若无人地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前一后,踏雪而行。
漫天的雪花簌簌而下。
空旷的皇城,四野皆寂,雪落无声。
一深一浅的脚印,落在皎洁的雪面之上,很快被大雪覆盖,掩埋了踪迹,一眼望不见来时路。
去往禁中的路遥遥,仿佛没有尽头。
她倒希望没有尽头。
清河抬眸望着眼前的他。少年乌墨般的发冠被未消融的雪掩住,泛着淡淡的青色,浓黑的眉宇凝霜成冰,白茫茫一片。
两鬓斑白,须发皆灰,走得又极慢极慢,仿佛是个百岁老人。
她的心头倏地一酸。
雪花淋满头,也算共白首。
可,再长的路都会有尽头。
“就送到这里吧。”清河停了脚步,指了指东面那座在大雪中巍峨耸立的宫殿,“含元殿在那侧。”
“含元殿的位置,你倒记得清楚。”他驻足,回身,没有回话,只是玩世不恭地笑望她。
俄而,他从氅衣中取出了一支枯柳,递到她面前,道:
“当年,你在灞桥送我出征,折了一枝柳予我。今日重回长安,路过灞桥,我也折了柳枝送你,算是有始有终吧。”
清河接过,端详了一会儿。入冬了,那截干枯的柳枝,一寸绿芽都见不到。
柳。留。
他想她留。就像当年,她想让他不要走一样。
她垂下眸子,将柳枝收回袖中,与怀袖里藏着的另一支新折的、她不敢送出去的柳枝放在一起。
“遥祝将军,长风万里,得胜归来。一生,平安顺遂。”
“清河,在宫里和太医好好养病,早日恢复记忆,想起我来。”他颔首微笑,又取出一卷崭新的舆图,塞到她手上。纷飞的大雪中,他俊美的面庞带着明媚的暖意,对她道:
“甘凉十一州你认得的。每过一月,你圈一个州,等到十一州全部圈完,我就回来了。”
“嗯。”她压抑着因哽咽而有些哑的声音,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想说的“我等你”三个字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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