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了一会儿,发出沉沉一声叹息,“我倒不怕那些刑罚,只是那神仙说,来世我便不认得你了……”
沉默良久,见潭中那条鱼始终没有要浮上来的意思,旗亭失落垂下眼,“你还是不想同我讲话么?”
“再过一个时辰,我便要走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请柬来,“你看,那个与你无关的汤小白,也要大婚了。”
只是他无缘参加了。
脸上忽然溅上了几滴水花,沉思中的旗亭慌忙抬头,原来那条小鱼竟又再度浮了上来。
“两百年后,我在这里等你。”小鱼吐了个泡泡,开口说话。
旗亭讶然,继而露出惊喜的神情,连道了两声好,“我们一言为定!”
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快又颓然下去,“可是届时我便不认得你了……”
不认得了,又该如何履行这个约定。
“若是你没来,我便做个坏妖精,将你绑来,逼着你与我成亲。”
鱼在水中转了个身,傲娇的摆了摆尾巴,“我可是已经给过你逃跑的机会了哦。”
旗亭眼含泪光,终于笑起来,“不逃,不逃,来世我定履行承诺,好好与你弥补这一世的遗憾。”
我们一言为定。
……
聚窟洲。妖都城。
回想起半月前的场景,午夜梦回,风季依旧会为此感到不寒而栗。
半月前,当他得到消息带领妖族大军赶到孰湖领地支援时,那里早已成了一片荒芜。
地上散落的妖族尸体昭然若揭这里曾经历了怎样的惨烈。
他们疯了般四处找寻汤小白和玄圭的身影,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只在一处荒院里拾到了似乎是被什么强行砍断后的流火。
而那处荒院,与其说是战场遗迹,实则更像一个屠宰场。整片土地被血水浸染,不断散发出的阵阵腥臭气甚至能让还未踏进院门的妖兵们在外便作呕不止。
而这里没有孰湖,没有小白,也没有玄圭。
风季带人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后,终于意识到,他们已错过了。
可一向胆小的葵谷这一次却破天荒没有哭,信誓旦旦说姐姐一定活着。
并和福田吉光三人请命留在此处,处理后续事宜,以及继续寻找小白和玄圭下落。
风季与鹿蜀云阳则先行带兵回了妖都城,以稳定民心。
所以,如今再一次得知小白消息的风季,在这一刻里捧着请柬的手是止不住颤抖的。
她还活着……
只是要嫁人了。
风季看着请柬上烫金的几个大字,忍不住将那个名字在嘴边反复呢喃了几遍。
帝台。
这实在叫人不解。
他当然是记得帝台的,就是那位曾帮助他平乱的战神将军。
可是对抗紫月那天,他分明看见小白上前与之说话时,帝台对她态度冷漠。竟不知为何,现在居然要娶她?
同样感到不解的还有此刻正远在凤麟州的葵谷和福田。
福田闷闷不乐,“小白师妹要嫁人了,那我老大怎么办啊?”
而且他到现在了都还没找到老大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收到了请柬,没有自己陪着,老大一个人一定很难过吧……
葵谷也有些闷闷,看着那名字默默道,“我不喜欢这个人。”
福田好奇,“你认识这个帝台?”
葵谷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算认识吧,就是小时候我爹总给我讲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个叫帝台的大坏蛋,专门吃小孩。”
“我爹还说,帝台就喜欢我这样细皮嫩肉又水灵的小孩,所以不准我乱跑,导致我那几年都过得很无聊。”
回想起那段过往,葵谷还是免不了心下忿忿。所以,虽然他不认识帝台,可并不妨碍他对于叫这个名字的人没有好感。
福田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每天脑袋里想的全是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他就不一样了,他想的问题还是要更现实一些的——正在对去与不去的问题左右为难。
去参加吧,等他找到老大以后,万一被知道这件事的话,老大极可能会狠狠揍他一顿。
可是不去吧,那个神仙那么厉害,倘若他也找到了老大并且下了请柬呢?那他去参加婚宴的话不是就有机会和老大重逢了吗?
福田抓了抓头发,一脸烦躁。
和葵谷两个人就这样手捧请柬一直从日头正高坐到夕阳西下。
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直至最后互相重叠。而彼此的心情似乎也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揉杂在了一起,变成了某种相同意味的忧愁。
是同样失去亲人后的寂寥啊。
……
九重天。水神府。
韩襄客盘腿坐在院中那棵古树的枝桠上,手中拿着根鱼竿。
只可惜天上的鱼都已生出了灵性和意识,所以并没有哪一条鱼会想要吃他鱼钩上挂的蚯蚓。
甚至只要远远看一眼那条蚯蚓在水中蠕动,就足够倒胃口了,恨不能生出双手将蚯蚓丢回到地面上。
陆吾提着酒壶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韩襄客坐在树上与湖中锦鲤对骂。
一个说你快点拿凡间的果子来投喂老子。
一个说做鱼就要有个鱼样,不吃蚯蚓吃果子,成何体统。
看上去倒是颇为热闹,在韩襄客的脸上一点儿也见不到被关禁闭后的愁眉苦脸。
陆吾走进去,将手中酒壶往上递了递,“你不必这样的。”
韩襄客嗤笑,将酒壶接过,打开来仰头喝了一大口,喉咙里传来的辛辣让他忍不住咳咳两声,以袖袍拭唇,袖口不经意留下几滴水痕。
韩襄客将酒壶扔回陆吾怀中,摆摆手,“喝不来,不喝了。”
他几千年前其实是喝过几次酒的。
后来小白出事,他生怕自己尝了酒腥味从此一醉不起,所以从那以后便再没沾过一滴酒。
没想到如今竟已不适应了。
陆吾笑笑,将壶口打开,自己也跟着仰头灌了一口,哈一声吐气,豪气冲天,“行了,看你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走了。”
韩襄客嗯一声,刚要说点什么,酒劲儿忽然上涌,呵呵傻笑两声,倒栽葱一般直直掉进了树下湖中去。
陆吾原本要走,听这噗通一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叹口气,只好也跟着跳下去将他捞起来,扶回房中,这才不紧不慢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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