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悍将李定国两次出兵广东,欲六合天下,却饮恨而回。
然而,仇恨的种子在两百年间,从末被泯火过,反而逐渐萌芽,滋生。
正是那些幸存者的后代,被清廷称为「粤匪」的人,挟李定国将军末竟之遗愿,白虹贯日,杀进南京,遍屠旗人。
说来也巧,当年崇祯、万历等皇帝笃信天主教,却不免亡国之运,如今又是这帮信仰天主天父之人,重拾汉家威仪。
满城之内,黄旗飘舞,太平军挨家挨户地搜杀满人,果然不分男女老幼,从屋子里拖出来,不是被乱枪打死,便是被长矛戳死,一时间内城血流成河。
「杀!杀!把长毛都赶出去!」江宁将军祥厚已身被数处刀伤,却仍挥舞着战刀大声嘶吼着。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明白,即便弹劾了陆建瀛,两江总督的美梦,依然和他有着十万八千里之遥。
他这辈子或许直到尽头,也盼不来那封能给他无限荣宠的圣旨了。
「将军,长毛实在太多了!」副都统霍隆武刚手刃了两名太平军的冲锋勇卒,挨在祥厚的身边道。
「福珠洪阿去了哪里?」「不知道!」「突围!冲出去!」尽管祥厚还是有些舍不得他的总督之职,可眼下的形势他是再明白不过了,继续再厮杀下去,下场只有死。
「往哪里突围?到处都是人!」霍隆武已经有些绝望,就算他们真的能够杀出满城,可在江宁外围,还屯着数不清的太平军。
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管不了那么多了,杀出去要紧!」祥厚又砍翻了两名迎面扑上来的太平军,拉起霍隆武就要往朝阳门的方向冲去。
不料,他竟发现霍隆武的身体沉重得紧,急忙回头一看,只见霍隆武不知何时,已让枪子射中胸口,血流不止,身体也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隆武!」祥厚大叫一声。
「大人,想必我今日是走不脱了的,」霍隆武用沾血的手紧紧地抓着祥厚的胳膊道,「你休要顾我,赶紧去寻找福珠洪阿大人!」「满狗,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就在祥厚举棋不定时,忽然身后响起了一声吆喝,一个粗沉的嗓音有如天降惊雷,让他的眼皮不由地跟着跳了起来。
他急忙抬头望去,一名长相朴素,却不失英俊的年轻人,正端着枪对准了他。
「林凤翔!」祥厚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
身为江宁将军,虽然不像陆建瀛那样需要四处堵截太平军,却也听说过这位勇冠三军的长毛悍将。
他曾经发誓,一定要和林凤翔在战场上决出高下。
只是没想到,他手中的这座固若金汤的满城,还不到一天的光景,却被太平军攻破。
此时,祥厚与其说是愤怒,心中更多的却是不甘和狂躁。
也没多想,提起战刀,朝着林凤翔扑了过来。
已经胜券在握的林凤翔,自然不愿和祥厚作无谓的肉搏,还没等他近前,手中的长枪已经响了。
白色的烟尘和火光瞬间冲出枪口,像一道闪电,击中祥厚,将他的身子像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硬生生地往后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在林凤翔身后的陈宗扬急忙上前,填好火药,把正要挣扎着起身,试图从后面偷袭林凤翔的霍隆武也是一枪击毙。
随即,他抽出战刀,枭下霍隆武的首级,高举过头,喊道:「清妖头霍隆武已经授首!」太平军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旗人的,陈宗扬这么做,也并非想让还在抵抗的清兵投降,只不过想借着斩杀霍隆武的余威,震慑清兵,令其失去斗志。
果然,陈宗扬的这一声喊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城内的清兵听了,愈发慌乱,纷纷成了太平军的刀下之鬼。
「林凤翔,我要跟你拼了!」祥厚不屈地用长刀拄着地面,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继续和林凤翔拼命。
可是,身中枪击的他感觉脚下正不停地发浮,怎么也站立不稳,努力了两回,却都又滑倒在地。
「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清你那胡言胡语的满狗京腔!」林凤翔道。
说实话,林凤翔是广西人,平时说的都是客家语。
自胡人入主中原后,伪造京腔,即便讲的汉语,卷舌儿音,比比皆是,自然很难听得懂祥厚在生死攸关之际说出的带有满音的话语。
「你……」在祥厚听来,这彷佛是林凤翔对他的一种嘲讽,愈发怒火烧心,双目圆睁,眼角几近崩裂。
「罢了,有什么遗言,留着去跟阎王说吧!」林凤翔提起战刀,走到祥厚的身边,一脚踢开了他手中的武器,弯腰拎起他后脑上的辫子,一刀挥下。
「逆贼,福珠洪阿绝不会放过你……啊!」祥厚还在用他最后的骨气痛斥着林凤翔,可当刀刃加身,冰冷的锋口一点点地割开他的皮肤和肌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惨叫出来。
不过,他并没有忍受太多痛苦,一眨眼的工夫,面前一黑,陷入了永夜。
祥厚还在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福珠洪阿和布政使祁宿藻的身上,可此时福珠洪阿已经被洪宣娇、谢满妹等人缠住,也是脱不了身。
有江宁第一勇将之称的提督福珠洪阿,已经身陷在太平军的人海之中,身边的随从越战越少,此时他和陆建瀛临死前的心境几乎一模一样,绝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在他眼中的那些大脚蛮婆,竟个个有如夜叉一般,令他左右无法支拙。
不一会儿工夫,已经身中六七刃。
「陛下,臣今日为你尽忠了!」在城头上朝着北方京城大喊的人是祁宿藻,身为文官的他,自不会和武将一般到城下去杀敌,只能日夜盼望向荣的大军能够及时赶到。
可他望穿秋水,等来的却是太平军破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旗人丧命于屠刀之下,这比杀了他的父母还要令他难受痛心。
话末说完,噗的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城下,七八杆长矛一起扎进了福珠洪阿的身体,可福珠洪阿依然屹立不倒,声嘶力竭地怒吼着,挥舞着战刀还想着扑上来斩杀太平军。
洪宣娇见他大势已去,便对谢满妹道:「斩杀福珠洪阿的大功便让给你了,我到城上,去杀了祁宿藻那清妖的走狗!」谢满妹听了,当即上前,扬手便是一刀,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可怜那江宁提督的脑袋,便如同皮球一般,骨碌碌地滚到了脚下。
洪宣娇带着几十名女兵登上城楼,还不等她动手,那些女兵已经蜂拥上前,将祁宿藻连同布政使盐巡道涂文钧、宁知府魏亨逵等人的脑袋也一并削了。
「西王娘!」刚斩杀了福珠洪阿和祁宿藻,洪宣娇和谢满妹正要带着人马继续在满城里搜杀敌兵敌将,忽然从西华门处奔入一骑,跨坐在马背上的是一名娇滴滴的女子,也是身穿黄袍红靴,只是头上没有裹巾帕,戴着一定亮闪闪的角帽,两束红缨挂在耳边。
这人不仅长得清秀俊丽,而且嗓音也如莺蹄般婉转,似乎和杀气腾腾的战场格格不入。
「九妹,你来此作甚?」洪宣娇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急忙将半个身子探出城墙,见是女营的后军军帅朱九妹,不禁疑惑地问道。
朱九妹虽然也是军帅,但和别的女将不同,她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若要论上阵杀敌,自是不如其他女军帅,但掌簿文书,却头头是道。
如今,她既是女营的后军军帅,又是天王身边的宠姬,只是不知她今日为何也上了战场。
朱九妹展开手中的大旗,这也是一面黄底绣花大旗,只是和傅学贤手中的东王旗不同,四周俱是龙纹镶边,上锈「天父天兄太平天国天王洪」几个大字。
朱九妹道:「天王下诏,已令北王六千岁,翼王五千岁在秦淮河边设下除妖台,满狗老幼,全部押往除妖台处死!」「好!九妹,我这就把俘虏押去除妖台,你也尽快知会林丞相和李丞相!」洪宣娇答应一声。
秦淮河,江南贡院。
紧跟在先锋营后面进入江宁的北王韦昌辉和翼王石达开等人,已经在贡院前扫出一大片空地,柴薪堆得比山还要高。
被各营俘虏来的数千旗人,全都被赶到了一处,用柴薪围了起来,他们痛哭着,哀求着,场面无比凄惨。
「将军,我的孩子还小,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一名二十多岁的旗人少妇紧紧地拉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哭求道。
少年年纪虽小,却已长得比成年人还要魁梧,白净的脸蛋上,两块黑色的胎记异常引人注目。
胎记长在少年的左右眼袋上,彷佛生了四只眼睛一般,如同神魔在世,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他冷眼瞧了那母亲一眼,抬起一脚,将那母子又踢会柴堆之中,骂道:「满狗,当年你屠戮我汉人同胞,今日也算你们罪有应得!」围在除妖台旁边的江宁百姓,一脸漠然,既没有对那可怜的母子露出怜悯之意,也没有对太平军的血腥屠戮站出来指责。
虽然太平军不分老幼妇孺,冷血地屠杀旗人,让他们心感不适,可一想到旗人平日里对他们的欺压,便也觉得报应不爽。
天王、东王之所以没有让前锋营的人在满城里把所有旗人都杀光,而是押到外城的除妖台上来,正是想让江宁的百姓都看看,满人皆可杀。
同时,也借此宣扬军威,表明和清廷势不两立的决心。
北王韦昌辉长得又瘦又矮,形如猴子,但瞳孔里的杀气,却不比还在满城里杀红了眼的太平军将士还要凌厉。
他站在除妖台上,大旗一挥,喊道:「烧!」数十名弓弩手拉上火箭,同时朝着柴堆上放了过去。
早已被洒满了硫磺和火药的柴薪一遇着明火,烈焰便轰的一声冲天而起。
顿时,被围在火中的旗人一片鬼哭狼嚎。
在猎猎的火声中,有人在大喊:「今日束手是死,反抗亦是死,都冲出去,跟长毛拼了!」这似乎提醒了正在等死的旗人,三三两两地冒着大火,开始朝着四面冲了出来。
可是围在外面的太平军早有准备,数百人同时端起长枪,对着火堆中间一顿乱射。
被枪子击中倒地的人不计其数,硬生生地又把意图逃跑的旗人逼回到火堆之中。
很快,浓烈的黑烟中开始弥漫起皮肉烧焦的臭味,哭喊声愈发撕心裂肺。
「玉成,你过来!」洪宣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眼下长着两块胎记的少年身后,想用手去挡住他的眼睛。
毕竟,他的年纪还小,不该看到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
谁知,那少年竟拨开了洪宣娇的手道:「西王娘,我将来是要成为太平天国中流砥柱的人,应该开始习惯这种场面了!」林凤翔这时也走了过来,对洪宣娇道:「宣娇,你快跟去神策门!」「去那做什么?」「东王九千岁的銮驾已经从浦口渡江登岸,要从神策门进城。
你我一道去迎他一下!」洪宣娇听了,撇撇嘴道:「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还是回女营,安顿一下将士们!」林凤翔沉默着,没有作声。
过了良久,才道:「这都已经过去很久了,难道你还在耿耿于怀?」洪宣娇突然抬头,盯着他道:「即便再过十年,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东王九千岁做过的龌龊事!」永安建制时,天王称万岁,东王称九千岁,借着天兄附体的萧朝贵是西王八千岁。
虽然都是太平天国的兄弟,可这其中的关系,却很是微妙。
因为萧朝贵是帝婿,所以一心向着天王,乃洪秀全最忠心的左右手。
可杨秀清凭着自己九千岁的地位,且战功赫赫,自成一系。
这种关系,在还没打下江宁时,自然无伤大雅,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还是在去年,太平军从永安突围,兵临长沙城下,日夜围攻城池。
那次长沙之战,正是萧朝贵指挥,林凤翔和李开芳为副。
殊不料,长沙城高池深,太平军连攻数日,竟不得下。
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萧朝贵不仅没有叩开城门,反而等来了清廷的援兵。
一时之间,攻守易势,太平军陷入苦战。
萧朝贵乃是当世名将,在领兵打仗这方面,甚至要比石达开更加精明,他很快便意识到,战局已逐渐于他不利,急忙派人向杨秀清求援。
彼时,天王洪秀全正与东王杨秀清在大帐之内商议行军对策,接到战报,洪秀全欲率兵相救,却被杨秀清阻挠道:「西王为人刚愎,且目中无人,此番受挫,正好消消他的锐气!」洪秀全道:「长沙城下,清妖援军已至,西王身陷重围,恐有不测!」杨秀清道:「萧朝贵有天兄护佑,必不致有失。
让他在长沙城下挫了锐气,自己便会回来了!陛下无需担忧!」虽然洪秀全和洪宣娇都是救西王心切,可无奈军政大权俱在杨秀清之手,他不肯派兵去救,任谁也说服不了他。
原来,杨秀清早就意识到,萧朝贵在娶了洪宣娇为妻之后,俨然已和天王是一条心。
而且,他的战功,不比杨秀清少,将来必会成为他在天国只手遮天的绊脚石,故而见死不救。
果然,第二天便传来了萧朝贵被炮子击中,战死沙场的消息。
洪宣娇虽然不是真心爱着萧朝贵的,但和他成婚多年,且已生下了两个孩子,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得知丈夫的死讯,悲痛万分。
想起昨日杨秀清的话语,便认定了是他害死萧朝贵的,心中多了几分怨气。
林凤翔最是明白洪宣娇的心思,见她不愿去神策门迎接东王的銮驾,也不强迫她,只好叹了一口气,若有所失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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