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三人也匆匆离去。
越接近伊藤商场,前面聚集的人就越多,章烁心里隐隐升出不详的预感。
到了康伯的面摊,只见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
章烁的心沉了下去,武帅也显得有些毛躁,粗鲁的排开众人,“闪开!闪开!凑什么热闹……”
挤前的他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入眼,一片狼籍。
老迈的康伯血染素衣,身下横压着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他的身下还压着一个人。聂甲忙前去扶起康伯,康伯的脖子眼看就要被砍断了,歪在一边,显然是活不成了。
“小康!”武帅惊呼道。
压在康伯身下的,竟是他的孙子小康。小康的情况更惨,整个胸膛都被刀给捅烂了,数根森然的白骨撑出体外。
围观的众人见此,忙后退数步,不忍再看。
“多好的一个老人啊,他孙子真不争气。”
“关他孙子什么事?”
“我听说他孙子贩毒,前段时间还被警察抓了呢。这不招来杀身之祸了么?”
“你别胡说,人家孙子可是个好孩子。我经常看他从医院给老人带药回来呢。几千几千的往回买,都是什么治疗癌症的药……”
从众人的只言片语中,章烁把事情猜了个大概。想起小康问自己借钱,可能就是想借点本钱。
武帅恨的发指眦裂,抱着小康的手臂不住的颤抖,全身骨骼噼啪作响。聂甲则紧闭着嘴,鼓着腮,双眼满布血丝。
章烁站在一旁,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忽然感到手足无措。
兄弟们全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而自己的情绪,似乎都没有一个旁观者来得激愤。
“我怎么会这样?我不该愤怒么!”章烁的精神有些恍惚,脸现茫然之色,“怎么好像一切都与我无关?”
想着,他木讷的后退几步,失魂落魄的环顾四周,“如果一切都与我无关,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觉间,他的思绪飘渺起来,飘回了他那梦魇一般的故乡,痴痴的想到:“或许我根本就是一个死人,只有死人才是不会有感情的。”
想到这,他的心里忽然慌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丢了,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过自己。
没有理想、没有希望、没有将来、没有在乎的事。
他突然好怕,怕别人忘了自己,更怕自己忘了别人,之后便如同村里的人一样麻木不仁,像具行尸走肉一般的苟活。
在经历过残酷悲戚的童年,见识了种种世态炎凉之后,他便把心墙外的堡垒修葺无比坚固,将自己紧紧的关在里面。
他以为,只要不去接受这个社会,不去接受社会的人,他就不会有心痛,不会受伤。
可渐渐的他发现,成功时,喜悦却无人分享;痛苦时,抑郁也无从诉说。
在他拒绝世界的同时,世界也孤立了他。
在无数个辗转的夜里,他的心深深的被孤寂折磨、刺痛着,他觉得,那种痛,尤甚过一切伤痛。
为人所伤,虽然有痛苦,但至少也因两人之间曾有过情义,在伤痛之余,更有一些美好做为念象。
而他,始终一无所有。
他猛然觉得,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天赋予的一次考验、一份考卷。
人初如纸,但死后,纸却写满了一生的荆棘坎坷,柔情蜜意。
“我,两手空空的来到这个世,难道也要两手空空的离开?交一份白卷?”
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老村长的声音,“小烁,生命只是一场幻觉,其实你本不必太在意。”
一会儿,达叔的声音又传来,“小烁,其实我们除了生命之外,都一无所有了。”
听到他们的话,章烁不禁呜咽出声,只在片刻间,便演变成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凄婉响亮、肆无忌惮,乍听去,似乎像一个凄苦的孩子;过了一会儿,又让人觉得该是一个绝望的女人;再细细品味,却更像一个末路的汉子。
这哭声像什么已无所谓,重要的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楚的感觉到,章烁心中所积压的愁苦与凄凉。
他的哭声是如此感伤,以致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的受到了濡染,默默的立在一旁。
聂甲和武帅抬起头,愕然的看着章烁——那个在他们心幕中铁一样的男孩。
从他莫名的哭声中,他们生平第一次感觉了章烁真实的血肉。
这个一向无欲近乎麻木、淡然偏似冷酷的老大,居然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脆弱起来,竟然比常人都不堪。
感伤在寂静中逐渐升温,所有人的心,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深深的刺痛。
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只是被刻意压制起来。时间久了,它们非但没有被冲淡,反而被发酵的更酸,更苦了。
人们看着章烁的神色各不相同,有同情、有羡慕、甚至有嫉妒,唯独没有嘲笑,能当着这么多人毫无顾忌的哭泣,实在是一种幸福,因为每个人都能准确的感受到他的灵魂悲伤与内心的凄苦。
章烁的眼睛朦胧了,然而一些人的影像,却前所未有般清晰的出现在脑海,聂甲、武帅、芳咏慈、东琳琳、康伯、小康、一切与他的生命发生过重要交集的人。他们的面孔时而陌生,时而熟悉,最后又全都模糊了。
如果我的生命只是一场幻觉,那么他们又是什么?如果他们都离我而去,那我留着生命又去做什么?如果你们让我对一切不在乎,如果你们让我的世界只有自己,如果你们都是对的,那这世又何必有我!
章烁忽然意识到,尽管自己来到这个世很多年,但他一直带着麻木和冷酷生活着。不去接受别人,也不允许别人靠近,可他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他是那么渴望与人交往,渴望从中获取温暖。
他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从不在乎一切,只因为他怕失去。因为怕失去,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勇气去在乎。
聂甲和武帅缓缓的站起身,走到章烁的面前,用力的抱住章烁,三兄弟在一起嚎啕大哭。即使在无数个生死关头,他们的心也从没靠得如此之近。三个伤心的少年,哭伤了荣辱,哭散了繁华,哭醉了今夜。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带着自己的伤感离开了。好事的人们第一次不再好事,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也该抱着亲人朋大哭一场,哭断彼此的恩恩怨怨,哭忘人间的世态炎凉,哭着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有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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