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轨而知
因为拒绝被梦里那莫名而强大的力量所牵引,王成平醒来时思维非常混乱和烦恼。
时间仿佛在这里定格。
王成平发现生命里的各种大喜大悲的转折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当自己在一个完全的陌生房间醒来,必须等待片刻才能让记忆和疼痛纷纷涌上。而在此之前,再刻骨的经历都只是麻木。
大概缺乏对灾难的练习,她想。
程岳正站在窗前往外眺望,听到动静后回头,淡淡道:“你醒了?”
王成平“嗯”了声,无精打采的坐起来,先稍微晃了下脑袋。很好,头不怎么疼,证明昨晚她喝的的确是好酒,宿醉没耗费太多脑细胞。
程岳点头,转身时用力拉开厚重的窗帘,日光以一种倾泻的姿势涌进房间,两个人的眼睛都难以抑制的眯起。
她将手抵着额头,却是试图先从昨天想起。
最困难的记忆仍然是陈皓家的那一段。自己居然能撑着从陈皓家走出来,而然后呢?然后整段记忆都被她大脑完好无损的找回来,痛苦依旧完好无损,眼睁睁的无能为力。
王成平知道自己应该先打开手机,不去逃避再去面对。但随后她又犹豫了,等等吧,再等等吧。
“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王成平终于再抬头,哑着嗓子道。
对方不语,目光掠过她皱皱巴巴的睡衣,示意王成平先去看椅子背上搭着的一整套崭新女装。而她同样挑眉,伸手抓过衣服道:“你带来给我的?”手就要先翻衣服的价钱标签查看。
“衣服刷的是你带来的信用卡。”他顿了顿,好像再想起别的,“刚才有人敲门问是否准备退房,我便顺便用你的卡把房钱和昨晚的饭钱都结了──”见王成平猛地抬头看自己,程岳并不回避,“怎么?”
“啊,没事……”王成平收回目光,她深呼一口气,随手扯下价格标签,再把衣服套在头上,“就想说……谢谢你。”
……
这是新年里的第一天。而它对她的所有含义也只是在新房间醒来,刷着新的帐单,穿着新衣服,走出去迎接旧的世界。这个冬季日复一日,漫长的不依不饶。
昨晚哭的时间过久,眼睛开始浮肿,王成平皱眉扫了眼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用凉水彻底冲洗一番,拿毛巾拭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冻得浑身哆嗦。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虽然感觉劫后余生的沉重,却又苦笑发现仍感觉不到任何希望。
而等她终于想起询问程岳早上为何又出现在房间里时,自己已经再坐上他的车。
“送你回家?”程岳问。
王成平本想点头,但还是控制住自己,摇摇头。“不,我要回银行。”
程岳看着她,短暂的一瞬间两人目光相接。她迅速避开,他却像是毫不意外,只淡淡问道:“你今天还要工作?”
“呃,现在不是我能放假的时候,今天中午还要开会,我已经要迟到了。”王成平解释道,想努力堆个让人信任的口吻,“再说了,不管我和陈皓发生什么事情,我自己总需要钱吧——昨晚那顿饭吃的我这个月几乎纯赤字呢!哦还有,还有我现在穿的这套MJ的衣服,你下手真狠呀!”
他当然不信这话,连她自己都不。
没错,自己实在没必要急着工作,但问题是王成平实在找不到理由让自己不去工作。
最初也是最强烈的打击在昨日已经承受,残酷真相的余波不足矣让王成平再次失态,只能让她更清晰的感受这份有增无减的痛苦。而她必须努力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去想“为什么他不爱我?”“难道之前也一直都是假的?”“我现在该怎么办——”这种愚蠢问题。
“我要去银行。”王成平轻声而坚决的重申道,“我要去,我现在就要去。”
如果现在还有唯一担心的事情,那也只是怕程岳对自己失望──经过昨晚的谈话,王成平清晨醒来的第一个反应仍是逃避,仍是闪躲,这种软弱行为连她自己都倍感羞耻,只好伪装强硬。
然程岳什么也没有说,实际上她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任何变化。他随后只是点点头,吩咐她坐好,再将车启动。而驶向银行的过程中,程岳也并没有问她以后可能作出的任何决定。
大概是失望吧。当然也是事不关己。
来到银行,主管大概认为王成平已经和恋人度过浪漫的跨年之夜,现在是回报办公室的温暖时间,因此唯一说的话只是:“Judy,你头发披下来的样子显得很美丽。”
她把早上没时间整理,现在只好垂散胸前的头发拨到脑后,虚情假意的回报一笑。
再之后王成平坐在办公桌前,盯着屏幕想把美丽但碍事的头发盘好,但手势却停了足有十分钟之久。
她脑海里突然想着的是陈皓也最喜欢自己披散着长发,于是要比平时都更爱惜头发;办公桌桌面是银灰色,陈皓最喜欢银灰色,于是碰到这颜色不管什么物事总想着给他带一件;陈皓不是能容忍女人对他刨根问底的男人,于是每次要用漫不经心的姿态讨他欢心──
这些小事情小规则他不知道,王成平从没说给他听,怕吵架时被陈皓当笑话嘲笑自己,只是今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告诉他……
但算了,现在先别想了。
王成平利落的整理好头发,感觉到胃里翻腾,连忙吞下几片阿司匹林和止疼药。
但开会的时候,不管她多努力集中精神,却仍旧跟不上思路。王成平频繁的举起自己的咖啡杯,拿到嘴边又咽不下任何液体。而轮到自己发言,尽管手头资料准备齐全,她显然也没说上几句特别有用的话。
于是王成平极力隐藏情绪,却又时刻怀疑下一秒每个人就会看破自己的伪装,这样的她精神极度紧张,完全用意志力做完昨日提前下班剩余的工作。
也许唯一的庆幸为今天是元旦,只有半天的工作时间。几个小时后,她再头脑麻木的走出银行,心情甚至比清晨出酒店更糟更绝望。而她正准备当街拦出租车,却发现对面巷子里有辆车的车窗降下。
像被什么督促,王成平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她跑过去,迅速坐进车里,“砰”地关上门。
程岳看着她:“完事了?”
王成平点头,她不去问程岳为什么在这里,程岳也不主动解释,只简单道:“回家?”
“回家,但不回我家,我要回父母家,”想了想,王成平又解释道,“毕竟我现在包里只有父母家的钥匙。”
程岳从她脸上淡淡收回视线,听她报了地址。
回家,必须先回家。王成平用钥匙开门。客厅里窗明几静,看到十多年来都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摆设,她才像松了口气似的放松面部表情,随后觉得腹中饥饿,头晕眼花的靠在门上。
想起来,自己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任何东西了,离成仙不差几步。
她不想叫外卖,因为不想见任何人。但父母外出旅游,早把家里的食物该扔的扔、该吃的吃,一切都收的空空如也。王成平挖地三尺的来回翻找,好不易从最底下的冷藏室里挖出杯快过期的冰激凌。尽管那冰激凌尽管已经被冻成硬邦邦的钢铁状,现在也聊胜于无。
不耐等待又兼情急出怪招,王成平索性把冰激凌放入微波炉里解冻,决心化软后就直接拿来充饥。
而在等待微波炉工作的时候,王成平终于把手机打开。
史上最长时间关机,意料之内的诸多短信和未接来电。她跳过短讯,长久盯着同一个人名,直到鼓起所有勇气,主动去拨打这个电话号码。
不长的等待,电话很快便接通。他没有立刻说话,两人在沉默中互相聆听对方错落的呼吸声。
终于是陈皓先沉不住气:“你──”
王成平却立刻挂机,并再迅速关闭手机。
不行,对不起,现在还是不行。
陈皓一说话,她的手便再次不停的发抖,必须紧紧的握住才能让自己冷静。请再给她一点点时间鼓起勇气,因为现在的她仍然没法去听陈皓的声音、看陈皓的脸。
吃完冰冷的饭,王成平缩在床上。她打开电视,一个频道接一个频道的换台,注意力却始终没法集中在同一个频道上一分钟。
于是屏幕上一会出现两个台湾人在口沫横飞的推荐某个品牌的万能8G手机,一会出现把子头的清宫剧各位正义侠客飞来飞去的比试武功,一会是各类经济学家预测北美东亚经济如何抗衡发展中国如何抓住机遇……
最后转到电影台,那里正播着很经典的BJ单身日记2。
喜剧,白马王子、误会、雪地、异国他乡、英雄救美人,英影也不乏好莱坞式的恶俗,只是做的更加含蓄。
刚从国外监狱里出来的Bridget,在机场的电梯里向她母亲保证道,“相信我吧,我他**的下次再也不会把事情搞砸了,妈妈。”
她母亲便很生硬的提醒她:“注意用词,宝贝。”
王成平手指停在遥控器上,她跟着电影里的Bridget接下去:“对不起──相信我吧,我他**的下次再也不会把事情搞砸了,母后。”
在这个世界上丧失幽默感有多可怕,她想,因为单单重复这句台词就又让自己哭了。
不再歇斯底里,这次只是很小声的啜泣,仿佛怕被谁听见。而哭了一会,她还是在这种平静中沉沉睡着了。
王成平再次醒来后已经很久,看电视屏幕上方的时间显示是将近凌晨四点。
休息总是有意义的。她脑海里突然有了个很好的理由,可以为自己拖延些决定的时间。
王成平打开手机,向陈皓发了条短信:“我实在没法忘记那天晚上你闯进我家的事,因此我实在没法单独见你。所以,再给我几天时间冷静好吗?”
又发了一条:“拜托你最近先别来见我,不想见你。”
放下手机,王成平长时间的盯着眼前依旧荧亮的屏幕,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没错,拿旧事撒谎,至少能争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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