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突如其来的飞来艳福却让陈黑水很有些语无伦次：“大娘……这事儿……可不能乱……乱讲的啊……”
大娘哈哈大笑道：“娃儿，你以为大娘和你说笑来着？你且看这老孟里，这方圆五十里，可还有几个你这样，手在脚在，又长熟透了的后生？我寻思着，你一定是逃难到这里的外乡人，看你这样也没啥残缺，传宗接代的家伙什也还在，再不早点下手，可保不会被别家抢了去！”
听了这话，陈黑水默然了……
想起孟伯那惨不忍睹的断臂切口，那被刺跛的老腿，寻思着这样一个本应安度晚年享尽天伦的老人，在此时的秦国，仍需上战场拼命，何况是年轻人？
连年的征战，老秦还剩下几多精壮的后生？
秦人先祖本是跟随大禹治水的部族之一，后来为周王朝养马戍边，本是入不了中原诸侯眼中的蛮夷。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忽悠”周幽王的出现，为秦人崛起奠下了第一块基石。周幽王为了褒姒“烽火戏诸侯”，引得西戎的犬戎和申侯一起攻打周朝，在郦山下杀死了幽王，周王朝眼看行将就木……
幸亏有伟大的秦襄公率领老秦人出兵力保周朝，击退西戎和申侯，尔后又护送周平王迁都洛邑，保得周室得以为继，于周朝立下绝世之功！周平王遂赐给秦人岐山以西的土地，秦始为诸侯。
即便成为了诸侯之一，秦人的命运仍一路坎坷、充满磨难。周朝给予的封地更是一张空头支票，岐山以西本在西戎手里，因此秦人长期与西戎等游牧野蛮民族拼死夺地，中原诸侯亦时时威胁，不得不在刀尖、马背上过着流血不断的日子，扩张或坚守的每一寸土地下，都必定埋着老秦人的一具忠骨。
春秋时期，天赐秦人贤君，诞出了大德昭彰的秦穆公。文有蹇叔、百里傒辅佐，武有百里傒之子孟明视、蹇叔之子西乞术和白乙丙三员大将襄助，竟逼得强大的晋国向秦国割让了河西之地。
后来穆公时期三员大将之后孟西白氏都成为了秦国的老世族，而这老孟里，正是在孟家封地内。每次大战，孟氏均是倾巢征发，年轻青壮更是消耗得厉害。
秦穆公率领秦国，拓土千里，终成春秋五霸之一。但他身故后十数代秦国君主却大多昏庸，国事日衰。进入战国时代，旁边三家分晋之一的魏国迅速强大，并终于在秦简公时，秦国被魏国名将吴起训练的魏武卒打得大败，河西之地竟又丢失了！而魏国，俨然已成为当下霸主。
此时的秦国只占有陇山以东、洛河以西、秦岭以北的渭河平原，土地狭小。在魏国咄咄逼人的攻势面前，秦国几有灭亡的危险。当下秦公嬴师隰是个梦想恢复穆公时代辉煌的战争狂人，拼了命与魏国死磕。自他即位，秦国和魏国之间的战争就没有停过。二十多年以来，打得秦国人口已不足百万，成军人口更是日渐稀薄。三十多场与魏国的血战，不知消耗了老秦多少血性男儿，说现在的老秦人家家有烈士决不为过。你只看田间地头上至六十耄耋，下至十多岁的少年，那随处可见的残疾男性，任谁都会鼻头发酸、心头发怵。战争真是人世间最残酷惨烈的竞技，秦国为了生存，为了夺回河西之地，已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都打成这样了，还打什么啊？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们。真要竞技，现在的秦国不如去参加残奥会，一定通吃全球！
一旦想起孟伯那恐怖的断臂，陈黑水便相信眼前的这位大娘即使有点调皮，所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开玩笑了。
现在自己身边的这些老祖宗们，生活的全部奥义就这几点：填饱肚子。打仗。生娃儿。继续打仗。活着的，继续填肚子生娃儿。（看官，您说啥？这样的生活除了打仗您都很喜欢？）
而我已成年，又难得身全，是个多么好的“种男”呀！想到大娘说自己是“长熟透了”的种男，想到一群饥渴的女人蜂拥而至，我擦，最多开始爽几下，最终免不了衰竭而亡，陈黑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何况饱暖后才思淫欲，现在连肚子都还填不饱呢。
“大娘，呵呵，你看我现在这样，还能不能站起来都说不定呢。我本是一偶遇乱军的难民，全蒙孟伯爷孙相救，能活下去已是万幸，还敢奢望其他？”陈黑水非常真诚地对大娘说。
大娘叹息一声，又满是关切地看着他，问到：“娃儿，你叫个啥名啊？”
“大娘，我叫黑水”，省去姓，“黑水”倒确是这时代符合贱民身份的名字。对，在这里，以后就叫黑水了！
“嗳，黑水娃儿啊，我姓白，本是从白氏封地嫁到这老孟里的，你喊我白大娘就是。我家里男人也早战死了，世道艰难，为混口吃食，两个儿子都遣去了华山营从军，就剩我孤苦伶仃一个。我那大儿子伯弟可不就你这般大小，长得可精神哩，上次带信回来说，已经作了什长！”白大娘抓着黑水的手，越看他就越觉得象自己的那大儿子伯弟，一双老眼里，溢满慈母对在外游子的挂牵和爱怜。
“大娘放心，伯弟定能在军中闯出功名，回来让大娘享福的。”黑水看着白大娘，也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己常年在外求学、打工，母亲在家乡日日思念着自己，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和眼神。
白大娘却叹口气，回道：“嗨，我们这些贱民还求什么功名，我天天向宗神跪拜，只盼着伯弟和仲弟都平平安安的就好。”白大娘看见黑水想起了自己的娃，那思子的幽怨自是难免，但很快又把注意力拉回到当下这个苦命的逃难年轻人身上：“黑水呀，山葵那女娃儿，也是我收养的一个孤女，相依为命好有个伴。都是苦命人，相逢本该相扶，眼下秋收将近，地头离不得人，孟伯两爷孙怕是没什么工夫来照顾你，你伤成这样，我和山葵会多来持弄你的食住，你莫多想甚，仅管好好将养自己的身子啊。唉，作弄人的世道，可怜的娃儿们啊……”
白大娘一番发自肺腑的真切话语，让身处困境的现代人黑水，一时忍不住握住她苍老的手，象握住了自己母亲的手，“白大娘……”竟无语泪噙……
“傻孩子，哭个甚来？可是饿了？你放心，我会象孟伯一样，有我一口吃的，必会分你一口。老秦人，要饿，全饿死，绝不独活一个！”
更是泪如滂沱。
白大娘弯指夹住那破旧的麻布袖口，伸手去拭黑水的眼泪，添犊之情溢于言表……傻孩子，别哭，哭个甚来？……同病相怜，却劝得自己也泪水涟涟……
伤感片刻，白大娘突然停住，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对了，黑水，我今天是来找孟老爹的。里正叫我带话给他，说秋收社火快近了，他可得作好准备才是。”
说起社火将近，白大娘本哀怜的脸上突然笑容绽放：“呵呵，你小子，可得赶快好起来！别误了参加秋收社火，热闹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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