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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子胥西来诡秘踪(2 / 2)

霍梅意人在空中,身躯却突然暴展开来,四肢向四角上的明教四长老骤击过去。只见他左臂带着潘五姑的那条青绦斜挥而出,一招东海桃花岛邪派武功“弹指神通”,食指叩住拇指,轻轻弹出,正中雷震颈下“天空**”;左掌翻飞,用的却是天山派的一记“乱云飞”,拍中吕师囊胸前的“膻中**”;右脚“虎尾式”,脚尖点在仇道人胸膛“中脘**”上;左脚“千斤撞”,正好撞倒被他前挥左臂拉扯过来的潘五姑。

弹指间,明教“风云雷电”上四堂长老人人受制倒地。霍梅意哈哈大笑,又在诸人双膝“膝眼**”上各补两指,令他们再也不能动弹。

四人被他神乎其技的武功鬼使神差般地击倒,个个都是脸色惨白,神情黯淡。潘五姑终是女子,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忍不住身躯发颤,眼中透露出深深惧意,心道:“我命休矣!”

霍梅意察觉她满目惊惶,猜到她心思,笑道:“五姑大可放宽心,老夫不会来要你的命。嘿嘿,这可是瞧在我那青丝丫头的脸面上,各位回到黑木崖后,便该当知恩图报,善待我孙青丝。”说这番话时,神情殷切,可见他对这唯一的亲人极是关爱。

仇道人道:“你既存此念,为何下毒手害了丁长老性命?今日又一错再错,杀害了沈舵主?”

霍梅意心道:“杀丁都护是逼不得已,谁叫你两个纠缠不休,惹得我火起?这个什么沈舵主是个小脚色,杀个把又有什么大干系?”却也不和仇道人争辩,心想此事辩也辩不清,无论怎么说,人总是自己杀的。当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睬仇道人。过了一会,神色忽变,又恨恨道:“你们这批邵十力的虾兵蟹将,太过讨厌,老是阴魂不散地跟着老夫,老夫被你们搅的没一日安宁,眼下好不容易相中了这么一处练功宝地,你们却又来捣乱,想来真叫人恼火!”越说越恼怒,竟伸足用力踢了仇道人一脚,聊出一口恶气。

仇道人脸色惨淡,默然无语。雷震看不过去,怒道:“你这忘恩负义的胡番,休要辱人太甚!”霍梅意也踢了他一脚,道:“老夫偏要辱上一辱,你能拿老夫怎样?”雷震怒目圆眼,待要反唇相讽,吕师囊向他打个眼色,示意他不必作此口舌之争,眼下受制于人,人为刀斧,我为鱼肉,不妨忍一时之气,以图来日。雷震只好呸了一声,强压怒气。

小禾见霍梅意击倒诸人,此番相斗已然是大获全胜,却仍旧这般怒火冲天,大是不解,问身边的方破阵道:“少爷,霍公公打架打赢了,干么还这么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的凶模样?他该开心才是啊。”

方破阵侧过头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霍先生偷了魔教的镇教神功,这些人都是魔教徒,来找他索要赃物,他做贼被抓住,自然要恼羞成怒了。”小禾嘻嘻一笑,道:“这位霍公公原来还是个老贼坯,这可真叫人想不到。”方破阵也觉好笑,道:“他偷得是练功经文,躲到咱们这帮源峒中来修练,相中的就是这儿山深林密,人不知、鬼不觉,没人打扰。眼下魔教中这些人找到了他,他往后再也休想有半日清闲……啊呀,不好!”说到这里,猛然省起,霍梅意来峒中修练“太阳神功”,眼下形踪已露,如何还会在峒中继续呆下去?非插翼远遁不可,那自己还怎么跟他习武?

方破阵想得没错。霍梅意自见明教诸人,便知此峒已非留身之所,欲练神功,须得另觅他处。他恼怒气愤,为得正是这因由。自逃离黑木崖而来,他东颠西跑,狼奔豕突,真个是惶惶好似丧家犬,急急便如漏网鱼,眼见这帮源峒山温水暖,清静恬人,兼之又有小禾服侍日常起居,方破阵依需按时供给食粮杂物,本已打定主意在此长期岩居谷饮,却偏偏被仇道人等人发觉了形踪,怎不叫他怒火中烧?只见他在明教诸人身前的草地上,不停地来回踱步,忽向方破阵、小禾二人怒目而视,恨声道:“你们两个小鬼头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

小禾与他相处多日,早模透了他的脾性,对他已不象初时那般心存畏惧,闻言冲他一笑,道:“没什么,我和少爷在赞您老人家打架本事好,能打赢这许多人!”

霍梅意以精妙至极的武功,击倒明教四大长老,小禾却以顽童扭打争斗作喻,他一听之下,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瞪了小禾一眼,又在原地踱起步来。走了几个来回,忽发步朝洞内走去。出洞时,肩上、手中各多了个包囊,肩上背的,正是他随身携带的那只青色布囊,手中拿着的,却是小禾的包袱。看样子,竟是要弃帮源峒而去。

只见他走近小禾身旁,将手中的包袱扔给了她,侧头对方腊道:“你留在此处,若是有野兽出没,便用那边地上的大刀去砍它。”

方腊见他击败明教诸人,正自怔忡不安,听他这么一说,不明就里,道:“仇道长他们……”霍梅意打断他说话,向躺在地上的仇道人等明教四长老一指,道:“这些魔头被老夫点了**道,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内力凝聚不到一块,动不了半步,你既是他们一伙的,便替老夫照料照料他们,别让什么野狗给叼了去。”方腊巴不得如此,应道:“行!”走将过去,拾起雷震那柄掉在地上的九环泼风刀,站到仇道人等人身边。

霍梅意对方破阵、小禾二人道:“走吧。”方破阵愕然道:“去哪儿?”霍梅意道:“哪里来,哪里去。”方破阵还没来得及开口,小禾已拍手欢呼道:“好啦,好啦,谢天谢地,咱们终于可以回家了!”方破阵记挂着习武之事,忐忑不安地问道:“霍先生,你要去哪里?”霍梅意微微一笑,又是一句“哪里来,哪里去”,说罢抬脚便走,再也不瞧明教诸人一眼。

方破阵与小禾二人心想若不得霍梅意相助,自己可出不了这帮源峒,于是急步跟去。临走之际,方破阵回头对方腊大声说道:“十三哥,明儿回家后,我再来找你玩耍。”方腊高声答应了。

方才这一场大战,足足斗了两个时辰,眼下已是日落西山,玉兔东升。渐渐地,月移花影,凉风徐来,四下里静悄悄一片,唯闻鸟语禽言,松涛阵阵。

方腊深怕真有山兽侵袭,手提泼风刀,守护在四人身旁,不敢稍有疏失。

突然间,只听仇道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轻松欢快,于此月夜山野之中听来,更显得爽朗嘹亮。方腊大感惊奇,不明白仇道人与敌手相斗败阵亏输之后,何以还能发出如此愉悦的笑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吕师囊等三人躺在地上,齐齐侧目向仇道人望去,眼中满是孤疑之色。

仇道人见众人一齐望向自己,笑道:“吕兄、雷兄、潘长老,你们看这帮源峒地势如何?”他这句话问得突兀,吕雷潘三人之中,吕师囊最富机智,一向见事极快,闻言心头大震,闭目沉思起来。雷潘二人却是听得稀里糊涂,茫茫然不知其意何所指?仇道人微笑不语,似是胸有成竹。

吕师囊默想片刻,倏地睁开双眼,脸上的晦气一扫而空,继之以兴奋赞许之色,由衷赞道:“仇长老于败阵亏输之下,尤能虑及此事,这份无时无刻不为本教大计谋画着想的忠诚勤勉之心,我吕师囊今日算是服啦!嗯,我看此事大为可行……大为可行……”

雷震早不耐烦,大声说道:“你二人打的什么哑迷?仇老道,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莫要闷煞了俺老雷!”

潘五姑毕竟心细,察言观色,觉出仇道人似乎是想到了一个什么极为高明的主意,也道:“是啊。仇长老,你莫非是想到了什么对付那胡番的好法子、妙主意?快说出来,咱大伙也好有个商量。唉,咱们这回截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回去还不知怎样向教主交待呢!”

仇道人侃侃而道:“先前入这帮源峒时,贫道就已留意此峒的山形地貌。贫道观此峒青壁万寻,沟壑纵横,地势险峻已极,看似兵家所言的‘釜底绝地’,但只要外驻重兵以拒来犯之敌,内僻密径而预留退路,便是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虎踞龙盘之地。本教近年来声势浩大,朝廷已有耳闻,早晚必出兵攻打黑木崖。本教起义之事尚未谋画妥当,此时还不便与朝廷公然作对。邵教主早就有意将总坛撤离黑木崖,迁驻东南两浙路一带,只是苦于未能觅得一险要之处为址,此事才耽搁了下来。

“此峒地处东南,周围府县都是本教势力根深蒂固之所;由此峒沿新安江北上可直抵杭州、往西可至宣、徽二州,此三地自来便为鱼米之乡,我教倘若起事,大军便无缺粮少饷之虞;抑且此峒水陆两路,交通皆为便利,进而可攻城掠地,退而可结寨据守,实是上天赐与本教的一处风水宝地。我等此趟追缉霍梅意,虽是功败垂成,但无意中发现了这处帮源峒,回禀邵教主后,将总坛南迁于此,那也是大功一件,足可抵得捕缉霍梅意无功失利之过。贫道的这番打算,想必吕兄定是赞同的了,却不知雷兄、潘长老二位又意下如何?”

雷潘二人早在担心捕缉霍梅意失利一事,深恐回黑木崖后,会遭教主责罚,听了仇道人这话,不由得笑逐颜开,声言返归总坛后,定当一同向教主进言,力陈帮源峒地势险要,确为总坛新址上上之选。

方腊于明教所知甚少,也不懂他们究竟在商量些什么,但见到他们四人心绪转佳,意向趋一,也自替他们欢喜。

雷震此刻心情轻松,叫过方腊来,问起他的身世。方腊将自己的生平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了。雷震听罢,说道:“这牛倌有什么好当的?尽受东家老财的肮脏气,别提有多窝囊了。堂堂七尺男儿,生而在世,就该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怎可一辈子替人放牛牧马?俺老雷瞧你这娃儿很顺眼,不如你跟了咱们去,入了咱们明教。喂,仇老道,你救过这娃儿性命,这娃儿一报还一报,也救过你一次,俺老雷瞧你们两个便是有缘,你干脆就收他为徒吧!”

方腊心存大志,自是不甘心在方府为奴作牛倌,终了此生,只不过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冠少年,舍此而外,却无他途可以安身立命。每当中夜梦醒时分,他感叹身世,想到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便那自怜自励的泪水也不知流过了几多回。听得雷震此言,怎不叫他欣喜若狂?扔了泼风刀,向仇道人扑地便拜。

仇道人却道:“贫道无德无能,哪能做你的师傅?莫要耽误了小兄弟的前程。小兄弟快些起来,千万不可行此大礼,贫道实在是愧不敢当。”

方腊跪在地上,身躯一颤,心中登时一片冰凉。仇道人见他脸色惨白,微微一笑,续道:“本教邵教主,一生从未收过弟子,近年来许是年岁趋老,人至将暮,怕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失传,倒是跟贫道提过多次,说是要选个年轻才俊作弟子,将一身武功传授于他。小兄弟,贫道见你人虽贫贱,但胸有大志,且具侠义心肠,实乃我辈同道中人;你秉性聪慧,小小年纪,行事却已颇为沉稳干练,根骨也属清奇,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假以时日,多加磨砺,日后定能堪负大任。贫道不如就替你做个引荐,让邵教主收你做徒弟吧!”

方腊深深磕下头去,一滴泪水掉落在草地上,直想张口大叫:“老天有眼,莫大的机缘,终于让我方腊等到啦!”

方破阵、小禾与霍梅意一道出了帮源峒。途中小禾蹦蹦跳跳,开心异常。三人一前两后,行至村口。小禾与霍梅意相处多日,分别在即,不免有些恋恋之意。方破阵却耷拉着袋脑,一脸的晦气。霍梅意回头对二人道:“两个小鬼头走快些,咱们得在天黑前,赶到威坪城歇宿,象你们这般磨磨蹭蹭的,马年猴月才到得了?”

二人停住脚步。小禾不解道:“我和少爷又不跟你去威坪,走那么快干嘛?咱们前面就到家啦,就在这村口跟你老人家道别吧。”霍梅意笑道:“谁说让你俩回家?你们得陪老夫一同去威坪,我跟这小子的交易,可还没算做完!”

两人打个激灵,吓了一大跳。小禾忙道:“不去,不去。威坪城那么远,咱们才不要跟你去。”方破阵帮腔道:“是啊,咱们跟你去了威坪,那姆妈还不要担心死了。”霍梅意淡淡道:“这可由不得你俩做主。来吧,乖乖地跟公公去。”突然间,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老鹰捉小鸡也似地拎过方破阵与小禾,左右腋下各挟一人,展开身法,向前疾奔。

两个大孩子惊骇莫名,直吓得魂飞魄散,在霍梅意腋下乱抓乱踢,又喊又叫,拼命挣扎。方破阵习武日久,很有些力道,霍梅意被他折腾得不能尽情施展轻功,便索性点了他身上几处**道。小禾体弱力小,但一直竭力高呼“救命”,叫声中更带了哭腔,搅得霍梅意心烦意燥,于是手出一指,也点了她的哑**。

傍晚时分,进了威坪城。这威坪城依山傍水,虽属县治小城,然而是为水陆要冲,商贾辐辏,倒也繁华。霍梅意投了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下楼用餐时,店堂内食客、伙计见霍梅意奇形异貌,纷纷注目观看。小二端上酒菜面饭,霍梅意解开方破阵主仆**道,以便二人用餐。

**道解开后,方破阵倒还罢了,小禾却立即纵声大叫:“救命,救命,强盗掳人啦!强盗掳人啦!”这一下,四邻皆惊,众食客俱是交头接耳,对霍梅意指指点点,议论蜂起。

正吵嚷间,只见一条大汉忽从坐位上挺身而起,右手无名指、中指并拢,直指霍梅意,喝道:“兀那胡番,光天化日之下,怎敢行此掳掠之事?”众食客见这人立起,暗地里都不禁喝一声采:“好一条大汉!”只见这大汉二十六、七年纪,腮边一圈短髭,生得圆脸方口,身高九尺,便似一尊佛像前的护法金刚。此刻他出言呵责霍梅意,声如洪钟,怒目戟指,端的是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霍梅意不动声色,自顾饮酒吃菜,只当全没听见那大汉说话。

方破阵与小禾被霍梅意挟在腋下,奔行了四十来里路,身上数处**道被制,血脉不畅,此时神情委顿,见那大汉挺身而出,替自己打抱不平,不禁又喜又忧。喜得的,自己遭这胡人掳劫,终于有人肯出头干预过问;忧的是,霍梅意武功高明,此人强自出头,只怕讨不了好去,不免救人不成,反倒害了自身。

那大汉见霍梅意对自己不理不睬,益发生气,环眼暴睁,靴声橐橐,走将过来,对霍梅意喝道:“你这胡番,没听见洒家说话么?”霍梅意一仰头,将手中的一盅酒全都倒入口中,然后将酒盅轻轻放在桌上,双目如电,在那大汉脸上一扫,仍是不发一语。

那大汉指着小禾道:“呔,好个胡番,装什么正经?洒家问你,这小姑娘说的可是实话?”别瞧这大汉样貌威猛粗犷,行事倒也不是一味的莽撞,要待问清了实情,方作道理。

霍梅意冷哼一声,目光移向窗外,对这大汉的问话还是置之不理。

小禾眼见救星出现,忙不迭道:“是实话,是实话。少爷和我是万年乡方家村人,和这位……这位公公无亲无故,咱们压根儿就不想来威坪,是他硬将咱俩掳来的,真是好没来由!这位爷台,你好心有好报,救咱俩一救,小禾日后天天替你烧高香,求菩萨保佑你!”

那大汉实具侠肝义胆,见小禾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料得她所说不假,至于什么“好心有好报”、“菩萨保佑”等话语,却丝毫没放在心上。对小禾微微颔首,示意信了她的话,回头对霍梅意道:“你这胡番听清了,好好将这两孩子放了,你自己走你的路,这便罢了。要不然,洒家的拳头可不相饶。”说着提起右手,扬了扬醋钵般大的拳头。

便在此时,忽见那小姑娘嘴里所说的少爷冲自己摇了摇手,他不知方破阵此举是何用意,大声道:“这位小兄弟,你有话就痛痛快快说出来。洒家生平说话行事,最喜干脆爽利,最恨的就是那扭捏之人,婆妈之事。男子汉大丈夫,想怎么说便怎么说,要怎么干便怎么干,有什麽忌讳?”言下之意,颇为不耐。

原来方破阵见他横眉怒目,扬拳耀武,一付霍梅意倘不立刻放人,便要饱以老拳的架势,知他绝不是霍梅意对手,因此向他暗示,叫他万万不可动武。这时他见那汉子兀自浑然不觉,只得向身旁的霍梅意努努嘴,说道:“这位霍先生武功高明非常,壮士犯不着为咱主仆二人,得罪于他。”方破阵是一番好意,他想若论动武,天下又有几人是这胡番的敌手?是要劝那大汉切莫做无谓之举,白白断送了性命。

哪知那大汉却不领情,双眉一扬,说道:“小兄弟,你不明白洒家的脾气。洒家看不惯之事,纵是天王老子犯下的,也必要与他理论一番,若要洒家眼过不见,那便会整天浑身不自在。这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改不掉了,也不想改。他武功高明,洒家却不怕他,洒家自幼习武,拳脚功夫也自不弱……”说到这里,晃晃双拳,接道:“洒家这双拳头上也有几百斤力道,平常便十来人,也休想近洒家之身,怕他何来?小兄弟不必担忧。”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众食客轰然叫好。方破阵拿他没辙,心想此人定是天生的豪爽勇猛,且又兼具侠义心肠,否则也不会为两个素不相识之人打抱不平,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

霍梅意一直静坐不语,方破阵打手势暗示那大汉,他也是视而不见,这时忽对小禾道:“丫头,你可知老夫生平最恨的又是什么?”

小禾对他将少爷和自己掳来威坪极为恼火,恨意正浓,哪去理他?一撇小嘴,别过头去,意思是说:“你别问我,我正恨你,才不来理睬你哩!”霍梅意不怒反笑,自问自答道:“老夫生平最恨之事,乃是喝酒进食之际,旁边有只疯狗在乱吠乱叫。对这种聒噪不已,败人食欲的畜牲,老夫通常都要剥其皮、抽其筋、将其剁为肉酱,方可解心头之恨。”

那大汉一听这话,心底一股无名业火,登时升起万丈之高,不由分说,飞起一脚,往身前饭桌踹去。瞬时间,只见酒菜面饭共碗筷匙盘齐飞,一阵当啷啷乱响过后,摔得满地尽是破碗瓷片。方破阵、小禾二人闪避不及,沾了一身的菜汤油渍。那饭桌本就单薄,被那大汉一脚给踢成了两爿,飞出老远,险些砸中邻座的一位食客。

那大汉定眼看时,却见霍梅意人已在三丈之外,**底下坐着的,仍是原先的那张高背木椅,也不曾见他抬脚起身,不知怎么搅的?连人带椅便到了那处。那大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如堕五里雾,眨巴眨巴眼睛,抢上前去,冲霍梅意胸膛就是一拳。他这一拳打出,拳走直线,臂不弯、肘不曲,冲势助拳力,拳力透拳背,力道果真不小。

霍梅意不闪不避,端坐椅中,待那大汉拳头击到胸前三寸处,这才伸出两根手指,去大汉手腕上轻轻一挟,笑道:“唔,确有几斤蛮力。”说着轻轻一带。那大汉这一拳用足了劲道,少说也有二百斤之力,被霍梅意这么转描淡写地一引一带,整个人登时向斜剌里摔出。但听拨刺刺一声响,又自撞翻了一张木桌。几个正围桌用餐的食客叫苦不迭,连呼“倒霉”,起身走避。

那大汉翻身立起,细布汗衫上与方破阵主仆一般,也沾了不少菜汤油渍。他楞头楞脑地站在当地,伸手挠挠头皮,闹不清自己何以会摔跤跌倒?发了会呆,双手扯住身上的污衣衣襟,猛地往两边一拉,嗤的一声,那件细布汗衫竟硬生生被他撕成了两片。他随手将手中的破汗衫向脑后一扔,露出了一个毛绒绒、黑油油的胸脯来。这时方破阵正好站在他身后,见他后背肌肉虬结,精壮顽健,紧绷的皮肤上刺着一龙一虎。

时人原本就有体肤刺绣习俗,江湖好汉身有花绣,更属平常。这大汉脊背上的青龙张牙舞爪,从云而飞;那只猛虎斑纹白额,举步回首,势作巡山。所绣一龙一虎,都是刺工精巧,栩栩如生,显是高手之作。方破阵看了,好生艳羡。

这时,店堂中那些个食客见得有人打斗,尽皆起身离座,东一堆、西一簇,注目围观;厨房中的几位大师傅、小伙计们耳听前堂喧哗,也都举锅铲、提火叉地跑来一看究竟;店堂外街上行人听得店内人声鼎沸,纷纷入内看热闹。一时间,店堂内人满为患。

客店店主眼见那大汉先是踢坏了一张桌子,继而又压垮了一张,两桌餐具俱已摔得粉碎,但见那大汉面目凶恶,虽是肉痛,却也不敢上前劝架,拉长了一张苦瓜脸,跺脚叹惜不已。

那大汉扔掉汗衫后,随即发一声喊,挥拳又向霍梅意冲了过去。这回他改了打法,挥拳是为虚招,意在惑敌,真正的狠着是在脚上。只见他堪堪冲到霍梅意身前,忽地收拳抬腿,一腿径往霍梅意腹间踹去。霍梅意视若不见,仍旧不闪不避。那大汉大喜,心想自己这一脚,连吃奶的力气也用了出来,怕不有半千之力?你这胡番即不避又不挡,想是活得不耐烦了,这回非给你个好受的不可。哪知自己的脚掌甫中对方小腹,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向后摔了出去。

围观众人见他硕大的身躯压了过来,不免你推我挤,避让不及。

小禾见店堂内形势混乱,霍梅意人又在三丈之外,暗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忙附嘴在方破阵耳边,低声道:“少爷,那波斯恶人好象没怎么留意咱们,咱们赶紧溜吧!”说着朝门口努努嘴,打个眼色。却见方破阵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她又去拉了拉方破阵衣摆,催他快定主意,心想要溜就得趁眼下情形混乱,错过时机,可就走不了!

方破阵此时却另有一番想头,觉得那大汉仗义救人,实是英雄行径,只可惜他武功平平,绝非霍梅意敌手,这趟不平打抱下来,恐怕是要吃大亏,自己可不能不顾此人死活,溜之大吉。别人在替你挨打拼命,你能自顾自地逃走吗?是以任凭小禾怎样使眼色、拉衣角,一再催促,始终也是不肯离去。

他见那大汉又一次重重摔倒在地,便走上前去相扶。那大汉皱眉咧嘴,强忍伤痛,似乎跌得不轻。

旁边几个泼皮混混,见那大汉三番两次摔倒,此辈唯恐天下不乱,哪有不讪笑起哄的道理?吹口哨者有之,高声怪叫者有之,乱哄哄闹将起来。

只听一贼眉者道:“就这么一手三脚猫功夫,也敢强自替人出头?那不是不自量力嘛。”另一鼠眼者道:“这位老兄,我劝你一句,还是赶紧回家去替你媳妇抱孩子得好,趁早快别在这丢人现眼啦。”又有一尖嘴者道:“老五,你莫要在一旁说风凉话,‘见人挑担不吃力’,不信,你倒是上去试试看。”最后一猴腮者道:“小七这话没错。我瞧这位仁兄肉厚皮粗,倒是一块挨得了打、经得起跌的粗坯,就这么摔两跤,打什么鸟紧?”

那大汉天生一付火爆脾气,哪受得起旁人如此奚落讥讽?闻言虎吼一声,一把推开正欲相扶的方破阵,跃身出臂,顺手一抓,提起其中一人,也不知是贼眉还是尖嘴,手臂一挥一送,那贼眉抑或尖嘴早跌去门外。

余下三两个泼皮见他如此勇神,尽皆股栗,互视一眼,从人群中找条缝隙中钻出。此辈嘴上厉害,能说得死人回生,江水倒流,手底却无真章实货,最是欺软怕硬不过。见这大汉被霍梅意接二连三打翻在地,便以为他是好欺的,殊不知霍梅意乃是一位罕逢难遇的武学大高手,但想你这么一条汉子,看似雄壮,却连这么个胡族糟老头儿也斗不过,真当是脓胞至极。眼下见同伴在他手中犹如鸡雏,毫无反抗之力,方知这大汉原来并不是软柿子一个,那还不赶紧挟尾巴溜之大吉?

那大汉回身过来,却见霍梅意兀自端座椅中,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意态闲雅已极,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左脚踏住了身旁的破桌,一伸手,将一截桌脚拗断,操在手中,喝一声:“看打!”劈头劈面朝霍梅意击将过去。

围观诸人见他拗桌脚如摘葱韭,尽皆啧啧称奇。方破阵却只是摇头苦笑。

霍梅意待那大汉攻至身前,故技重施,又是伸出两根手指,往桌脚上一挟。那条茶盏口粗细的桌脚变戏法似的,霎时停顿在空中,任凭那大汉怎么使劲下压后抽,始终都好似蜻蜓撼柱一般,休想移动分毫。那大汉鼓足一口气,一而再、再而三,又运劲后扯数次,渐渐地憋得满脸通红,如中酒醉,却又哪里扯得桌脚回来?最后只得颓然作废。

他头趟挥拳殴击霍梅意,冲势强劲,霍梅意随手稍加拨移,将他的直冲之力引向一旁,令他斜摔出去,那是极其高明的借力之法,他只粗通武技,难识其中奥妙,还以为是自己步法不稳,才致马失前蹄;第二次踹脚,霍梅意对付他时,用得却是自身深厚的内力,他自也茫然无知,还是霍梅意见他鲁莽可爱,不欲伤他,运内力时恰到好处,只令他摔出,没震断他右腿筋骨;今番此趟,霍梅意仅用两根手指,便令他手握桌脚击之不能,退之不得,境遇尴尬已极,至此,他方知今日是遇上了高人,自己的武功同对方相比,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没得比!

那大汉松开桌脚,朝霍梅意一竖拇指,诚心赞道:“嘿,你这胡人,真好本事!讲打,洒家是打你不过的了。”

其实,霍梅意颇喜这大汉豪爽的性情,先前说什么“剥其皮”、“抽其筋”,无非戏耍之词,不过是在拿他寻寻开心而已。当下扔了桌脚,戏谑道:“你这莽汉,力道真不小,本事也不差啊。”

那大汉连连摇头,说道:“洒家体壮如牛,气力是有,但说到武功,跟你提鞋也不配,单就你这两根手指,洒家便没法子应付。唉……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也是自讨没趣。不过,洒家还是要你放了这两个孩子!”

围观众人骤闻此言,均觉好笑,心想你这莽撞汉子,既自认连人家的两根手指也应付不了,却仍要人家放人,不知凭得又是什么?

霍梅意掳劫方破阵与小禾,实非一时心血来潮,乃是早有筹算之举。小禾聪明乖巧,手脚麻利,在帮源峒的短短二十余日中,殷勤周至,服待他甚是惬意,眼下他意欲另觅密地练功,实是少她不得。至于方破阵,他却另有借用之处,于他习修“太阳神功”大有干系,更是至关紧要之人。这两人,无论旁人是利诱、是威逼,抑或求恳,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绝不肯放释。

霍梅意听那大汉坦言自承武功不济,只道他慑于自己武功高深,对自己掳劫方破阵主仆之事,便会知难而退,就此袖手不顾,哪想到这大汉最后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竟是锲而不舍,绝无半途而废之意,不由得哑然失笑,道:“倘若老夫不肯呢?”

那大汉一怔,无言以对,显然是不曾想过霍梅意倘若拒绝,自己又该当如何?可见他替方破阵主仆二人出头,乃是率性而为,只问该不该,能否救下二人,却不在划算之内。只见他呆立片刻,忽道:“这个……洒家原本是想,你若不肯放人,洒家便打得你肯为止。眼下洒家连你两根手指也打不赢,那可就教人为难了。”沉吟半响,忽又一挺胸,大声道:“也罢,待洒家去约齐了帮手,回头再来同你理论。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事洒家管定了!”说罢冲霍梅意一抱拳,昂然而出。

人群中分,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来。那大汉经过店主身旁时,忽伸手去裤腰内一阵乱摸。他于大庭广众之下,行此举动,实为不雅,众人不知就里,不免瞧得目瞪口呆。却见那大汉摸出十几文制钱,往店主怀中一扔,大咧咧道:“这是洒家的酒钱,摔坏的桌椅杯盘,一并算在内,多了的就当赏钱。要是不够,你就自认倒霉,谁教洒家身上只这两钱。”说罢,**着上身,出门扬长而去。

那店主接了制钱,数也不用数,便大叹倒霉:“就这几文,连付酒钱也不够,还说什么赔偿,总之算老子倒霉就是了!”心中咒骂,脸上堆笑,目送那大汉离去。

店堂内众人见那大汉离去,争斗已歇,跟着纷纷散去。众食客也都各自入座,推盘换盏,对方才的这场争斗兀自谈论不休。

霍梅意犹未餍饱,换过一张桌子,重整杯盘,叫方破阵与小禾一道来继续用餐。方破阵与小禾眉愁脸苦,嘟嘴冷目,对他的叫唤都不搭理。霍梅意见他俩神色间对自己大含敌意,苦笑一声,不再叫唤,自斟自饮起来。

邻座几位食客这时正在谈论那位大汉,都说他见义勇为,是条好汉,不过行事孟浪,终不脱暴虎冯河之嫌。其中一人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拿眼角偷瞧霍梅意,显然是对这胡人心存畏惧,生怕言语中冒犯了他。待见霍梅意只顾痛饮,对店内的一切俱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稍感宽心,猜测起那大汉的来历。

方破阵心中惦念着那大汉,对这几位食客的谈论自是极为关注,不禁凝神倾听。可那几位食客都在压低了嗓门说话,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模模糊糊、继继续续地听到几个字眼,却是“排帮”、“大船”、“舵把了”什么的。他曾听师傅提起过“排帮”,知道那是本地新安江上的一个小帮会,心想那大汉莫非是排帮中人物?过近几步,想去听个分明。

不料霍梅意见他与小禾身沾菜汤油渍,招来店小二,要他俩随店小二去后厢浴房清洗。如此三伏天气,他二人身沾汤渍,难受已极,自然乐得从命,当下欣然而往。

小禾原本对那大汉寄望甚深,一心盼他能救少爷和自己脱困。她对武功一窍不通,虽见过霍梅意击败明教四长老,也只当霍梅意是打架打赢了,丝毫不觉得那有什么了不起,她看好那大汉牛高马大,身强力壮,想他必能打赢这波斯恶人。等到那大汉一再被霍梅意击倒,才知是自己一厢情愿,不由得失望至极。这时她与方破阵跟在那店小二身后,鼻端闻得身上酸臭阵阵,不禁埋怨起来:“少爷,那汉子好生鲁莽,说是要救人,人没救成,这倒好,弄得咱俩这一身的油渍。唉,咱们也真够倒霉,实在是祸不单行!”

方破阵道:“小禾,这就是你没良心了,他是一番好意,怎好怪他?反正我是挺很感激他的!”

小禾撇嘴道:“我怎么没良心?本来就是嘛!这大热天的,身上又是肉汁又是鱼汤,你不难受,我还难受呢!哼,你有良心,好心好意待那波斯恶人,瞧人家又怎么待你,还不是被他拎鸡提鸭似的掳了来?”

方破阵一句戏言,引得这妮子含怨带责,发了如此一大通牢骚,大是狼狈。可小禾说的也是实话,他诚心诚意对待霍梅意,替他送粮送酒,结果却遭他掳劫,还连累了小禾。他自己想想也是,既感惭愧,又觉沮丧,终于无语可说。

到得后厢浴房,那小二甚是勤快,帮忙打了几桶水,又说方破阵无有更换衣裤,要去找套自己的粗衣布服,来给方破阵浴后替换。方破阵谢了,那小二自去。

小禾那只包裹衣裳的包袱,一直在她肩上负着,当下便由她先行入房洗浴。方破阵坐在门前石阶上,等候那小二送衣裤来。等了一会,始终听不见浴房内有泼水声,心道:“这丫头古里古怪的,洗个澡也要弄这许多花样。”才想到这里,便听小禾在房内唤道:“少爷,你进来。”

他吓了一跳,嗫嚅道:“你……你在里面擦身子,我进来做什么?”只听小禾又道:“少爷,你快进里面来,我有话跟你说。”语调甚是急促。

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双手哆嗦着推开房门,却见小禾俏立房中,身上衣裳整齐,所穿的仍是原先那套沾满油渍的藕色绸衫。小禾见他迟迟不进,进门后又是垂目低首,面红耳来,知他对自己生了误会,登时两颊绯红,白了他一眼,嗔道:“少爷,你都在瞎想些什么呀?我有正经事和你说,你瞧那边。”说着指了指墙上一扇敝开着的窗户。

方破阵**习武,霍梅意在帮源峒中传他武功,一来离家不远,二来无碍学业,他便乐于供其驱使。眼下霍梅意将他强行掳劫至此,他自幼饱食暖衣,何曾遇到过如此可怖之事?哪还有心思学什么武功?早就想脱身逃回家了。先前在店堂,小禾邀他悄悄溜走,他担心那大汉的安危,不愿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故而坚拒不走。等察觉霍梅意并无意伤害那大汉时,已是颇为后悔,当时便想:“早知如此,先前为何不乘乱溜走?”这时见小禾手指窗户,神色欣喜,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意?登时双眼一亮,道:“好主意!小禾,你是说咱俩从这窗户中逃走,对么?”

小禾拼命点头,道:“少爷真聪明,我没说,你就知道我的心思。”方破阵道:“要逃走就得赶紧,待会那店小二送来衣裳,不见了咱俩,说不定便会去告诉霍先生,那可就糟了!”

当真是说走便走。方破阵见那窗户离地面有一人多高,忙去墙角搬过一张竹凳,放在窗下,扶小禾踏了上去。小禾爬上窗台,见窗外是条小巷,正巧无人,可窗台离地面却有一丈来高,心中害怕,犹豫着不敢往下跳。

方破阵瞧得心急炎燎,催促道:“你磨蹭什么?快往下跳啊!”小禾蹲在窗台上,如临如履,两腿筛糠也似的直打颤,道:“这儿离地面太高,我不敢跳。少爷,我下来,还是你先来吧。”方破阵气急败坏,一跺脚,恨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这般婆婆妈妈的!”突然灵机一动,低声道:“啊呀,不好,有人来啦!”

小禾吃了一惊,牙一咬,眼一闭,往窗外跳了下去。

方破阵见计得售,连忙踏上竹凳,双手在窗台上一按,跳上窗台,只见窗下小禾正跌了个仰八叉,肩上的包袍摔出老远。他纵身跃下,稳稳落地,扶起小禾,将包袱拾了回来,负在自己肩上。

小禾臀部摔得火辣辣地疼,这时也顾不得揉上一揉,急道:“那波斯恶人追来啦?”方破阵见她满脸惊恐之色,忍不住笑道:“我骗你的,没人追来。”小禾道:“啊,你这坏蛋。”扬手作佯击之势。方破阵一把拉下她高高举起的小手,拔腿便跑,边跑边道:“我不这么说,你眼下还蹲在窗台上哩。”16977.16977小游戏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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