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绿幽幽的磷火飘忽而至,那正是勾魂兽的眼睛。接着四周响起低沉的咆哮声。清冷的星光下,几双灰白色的爪子从阴影里渐次伸出,数张可怕的鬼脸慢慢显现,有眼无鼻,似人非人,血红的嘴唇间两根獠牙赫然刺目,齿端正滴下一团团腥臊的唾液。此时夜色昏淡,勾魂兽惨白的肌肤闪着怪异的微光,反而是暗夜里唯一的光亮。不过这亮光阴凄陆离,比黑暗更令人心惊胆寒。
十几只勾魂兽从两边靠拢过来,团团踞坐在紫元宗二人四周。扑朔的目光里既有心满意足的适意,又有求之不得的痛苦,冷幽忽闪,难以捉摸。
紫元宗心里蓬蓬乱跳,低头看怀里的无忧,也是满脸惊恐。两人眼神相交,心绪稍宁,彼此紧紧搂抱在一起――危难常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能让亲近的人更加紧密。
无忧惧意渐渐消去,抬头问道怎么办?咱们逃走吗?。
紫元宗咬咬牙,轻轻放开无忧,奋力撑起上半身,但气虚力弱,双手一软,又扑倒在地。勾魂兽一见有动静,马上开始鼓噪。无忧赶忙把他扶住,紫元宗扬起脸来,喘息几口,心道……我走不了,妹妹……你……你快逃……。
无忧愣了愣,随即摇摇头,毅然道:我不离开你,我什么也不怕。说着缓缓站起身,脸上神色温柔平静,但是这安详中透着坚强,隐含一种难以撼动的勇气。这种勇气,可使最颓废丧气的人也振奋起来。
她伸手把紫元宗的胳膊环绕在自己项中,右手搂住他的腰,用尽全力搀起,迈步向雪橇挨去。众勾魂兽狂吠不止,忽然有一只跳起,伸出利爪向无忧头上抓去。白亮的爪尖在夜色中一闪,划出一道凌厉的青光。无忧连忙朝后急退,突然腿上一紧,好象被镣铐箍住。回头一看,只见另一只勾魂兽抱住了她的小腿,圆睁的怪眼血红如火,腻嗒嗒的口水顺着嘴角流淌,咬牙切齿的嘶吼:宝物……快拿出宝物!嘎!。
无忧骇然失色,一声惊呼向后便倒,连同紫元宗也滚倒在地。她心慌意乱,双脚只管乱踢乱踹。勾魂兽措不及防,劈头盖脸的连吃了几脚,痛叫数声松爪退开。
众兽狂性大发,一齐蜂拥而上。阴森森的爪子狂抓乱撕。无忧左右滚动挣扎,竭力闪避。惊惶中猛听嘶啦声响,后背的衣服已被划开个大口子,冰凉的雪泥粘在肌肤上,一直冷到了骨头里。
无忧抬头四望,满眼都是邪恶的怪相,一个个伸嘴咂舌,挤眉弄眼,贪婪的神情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无忧被这噩梦般的情形震慑呆了。趁这一瞬间,一只体形硕大的勾魂兽暴吼连连,恶狠狠的朝她身上猛扑过去……
眼看魔爪就要抓到她的脸庞。突然一个黑影从地上骤然跃起。跟着嘣的一声闷响,那只勾魂兽脑袋一歪应声落地,醉酒似的满地乱转,歪歪斜斜的趔趄几步,怪叫着栽倒在雪地里。
这时候星光淡淡,一个冷峻的身影挡在无忧面前。含胸躬背,乱发猎猎,正是紫元宗。他手中握着半截木棍,那是雪橇散落的一根木头。刚才他用这东西在勾魂兽脑袋上狠击一记,用力之重,以至碗口粗的木棍都断成了两截。
紫元宗抛开棍子,忽然俯身伸手,一把抓住旁边一只勾魂兽,右手捏住脚踝,头下脚上的拎了起来,抡圆朝地上裸露的一块岩石上砸去。就听蓬的一声,勾魂兽的脑袋重重的撞在石头上。登时血花飞溅,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但紫元宗并不停手,发疯似的挥动胳膊一下下狠摔猛砸,直至将那勾魂兽摔成一团肉泥。
他放开兽尸,呼哧呼哧的喘息,转头扫视四周,目光比野兽还要凶狠。众勾魂兽心胆欲碎,向四下里仓惶退开。紫元宗盯着兽群,反手轻轻揽住无忧的肩膀。无忧舒臂环抱住他,把头靠在元宗腰间。她从未看到过紫元宗这般狂野的神态,只觉得又害怕又安心,茫然地紧紧依偎着他。
众勾魂兽低吟道:巽风,巽风剑……不敢再靠近。相持良久,紫元宗忽然前后摇晃起来。他重伤之下又情急发力,到此时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弯,双腿齐齐跪了下去。
众勾魂兽见状齐声喧嚣。那只被木棍击打过的勾魂兽跳出来,爪子里抓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霍地向紫元宗发力抛掷,只见一团白影飞过,正中元宗的面颊。那雪球被捏的很实,和石头差不多硬。
紫元宗感到脸上一阵剧痛,冷飕飕的痛楚使他豁然清醒。勾魂兽纷纷拾起积雪抛射。刹时雪球象冰雹般砸来,紫元宗想也不想,翻身将无忧扑倒在地,展开四肢把她掩在身下。这一来雪球统统都打在紫元宗身上。他微闭着眼睛,咬着牙默默的承受。雪球越来越密集,顷刻间覆盖了全身,他的身体麻木了,僵硬了,渐渐失去感觉。偶然抬头望去,眼前只有冰冷一片黑暗――那是死亡的颜色。
然而紫元宗眉宇间毫无惧色,不屈的眼神和狼一样犀利。寒气侵穿他的肌肤,透进骨髓,却在他的胸口阻滞――那里暖暖的,柔柔的,凄冷阴晦全都不能侵染,因为无忧就在那里。这温暖的感觉从心头扩散开来,好象春潮一般漫流全身,霎时又给了他顽强的生机。
无忧一直在挣扎,想起身替紫元宗的遮挡。可是紫元宗死死的压着她,无忧无法动弹,只得把脸蛋贴在他面颊上,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和他。但从脸上传来的是彻骨冰凉寒意。无忧柔肠寸断,眼中泪光荧荧,心里轻轻低声唤道哥哥……。
此时勾魂兽简直发了疯。窜来跳去,团起雪球朝两人狂扔猛抛。地面上的积雪很快就被挖开一片,露出底下褐黄的碎石。于是雪球换成了石头,纷乱的飞向紫元宗。就听扑哒连响,大大小小的石块全砸在紫元宗身上,好似下了一场石头暴雨。
紫元宗的脸色逐渐苍白,口鼻里渗出鲜血来。他的眼光虽然闪烁,神智却早已经超脱肉身,就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勾魂兽越来越狂暴,吼叫声远远传出,引得空旷的雪原荡起阵阵回音宝物!宝物!嘎!――。
热血一点点的滴在无忧脸上,生的希望也在一点点消逝。身处如此绝境,恐怕连她也要绝望认命了……突然间!四周静默下来。众勾魂兽停止抛击,一个个屏气凝神,眼睛都直直的盯着紫元宗。这时从紫元宗身子底下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掌心摊开,慢慢举高。黑暗中,一颗晶莹闪亮的明珠正在熠熠生光,直照得众勾魂兽眼花缭乱。
无忧在紫元宗怀里转过脸,娥眉微微扬起,朗声道:你们不是要宝物吗?这是麒麟丹!想要就来拿呀!。
众勾魂兽齐声欢叫,从四面围拢上前。没走两步又返身退后,戒惧的盯着紫元宗,低吼道:巽风,巽风……好象对他颇为忌惮。
此刻紫元宗已是神志不清。无忧轻轻扳开他,站直身子,扬一扬手中的麒麟丹。众勾魂兽如痴如醉,心痒难搔之下反倒不出声了。无忧俯身搀起紫元宗,半拖半扶,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他扶到雪橇上躺好。
勾魂兽龇牙咧嘴的向两边退开,眼里贪婪的火焰愈发炽烈。无忧拿被子盖严紫元宗,再把绳圈套在肩头,四顾左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麒麟丹,对勾魂兽道:你们要的就是这东西吗?好,我给你们!。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猛地转身,曲肘挥臂尽力将麒麟丹向外抛出,只见一道亮光破空而去,远远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众勾魂兽飞身疾跃,争先恐后向麒麟丹掉落的方向扑去。趁这机会,无忧拉着雪橇扭头就跑。她跑得那样慌张,那样惶急,简直是没命的狂奔――在绝境里,有时候生机乍现比单纯等死更恐怖。她闭着眼睛低着头,不辨东西南北,只想把可怕的恐惧甩在身后。
风吹动着她柔细的头发,有如暗夜中飘渺的一笼青烟。雪橇在冰雪上嘶嘶滑行。她自以为跑的很快,其实却是很慢;她觉得好象跑了很远,但很可能只是在兜圈子――因为过了许久,她还能听到勾魂兽发出的凄惨吼叫。
可是无忧实在跑不动了。她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天旋地转,一交摔在地上,再也无力站起。过了片刻,风中隐约传来咆哮声,后面白影晃动,勾魂兽又追了上来。无忧心中一沉,疑惑道那些勾魂兽不就是想要麒麟丹吗?我已经丢给它们了啊,为什么还要紧追不舍?。
她转眼看着昏迷不醒的元宗,登感泫然神伤,凄然道:我……我真没用,都是我不好,我为什么不早点想到麒麟丹呢?为何不早点拿出来呢?说着,眼泪涌了上来,滴溜溜的在那双清冽绝伦的秀目里打转。
这泪水终究没有流出眼眶。无忧轻轻撇了撇嘴角,收起愁容,把肩上的绳圈紧了一紧,俯身四肢着地,奋力拖着雪橇朝前爬行。勾魂兽的啸叫声慢慢接近,但她依旧不停的爬着。往哪里去?结果怎样?她都不管,只知道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束手待毙。原野上,雪地里,少女孤零零的艰难挣扎,背后是一大群贪婪的怪兽在穷追不舍,这情景凄冷惨淡,足以令天地动容。
渐渐的,勾魂兽已经离的很近了,无忧甚至能听到它们急促的喘息声,眼看生路就要走到尽头……
就在这时,突然前方一亮,朦胧中有红光闪动。无忧心头猛地一震,极目朝远处望去。只见约莫七八丈外,一个小土包后面有堆篝火在燃烧。微弱的火焰在袅袅烟雾中飘忽不定,已然是一堆将要熄灭的余烬。但有火的地方就有人,也一定能得到援救。
无忧想到这里,陡然间有了力气。她摇摇晃晃跪起来,滑了一下,又站稳,定了定神,歪歪斜斜的向火光的方向踉跄。冷风在前面吹着,雪橇在后面拖着,她步履艰难,拼尽全力。
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她终于挨近火堆。就见地面积雪浅覆,有一个人蜷缩在火边,全身都裹在一条褐色的大毡毯里。也许是因为寒冷,这人正弯腰弓背颤抖不止,似乎也是个等待救助的可怜人。
无忧刚想上前细看,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扭头四顾,猛地吓了一大跳。原来不知何时身边已围满了勾魂兽,一个个默然瞪视着地上那人,显得紧张又恐惧,仿佛瞧见了比它们更为可怕的怪物。
就在此时,那人微微翻了个身,把头伸出毡毯,发出一声悠长凄惨的呻吟,断断续续,令人心碎,既象婴儿出生时的呱呱声,又象老人垂死时的咽气声。听得无忧毛骨悚然,背心里冷飕飕的爬上一股凉意。
突然间,勾魂兽齐声惊叫,惊恐万状的连连向后退却,接着转身纵跳狂奔,那模样仓皇狼狈,似惟恐在此地多待一刻。眨眼工夫,众兽逃了干干净净,四周只剩一片寂静,万籁皆无。
无忧愣愣的站在原地发呆,错愕不已,不知这群凶残的恶兽为何忽然落荒而逃。她出了会儿神,回身去查看紫元宗的情况。雪橇上紫元宗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所幸呼吸平稳均匀,看起来暂时没有危险。
无忧把被角窝进他身子下,轻轻用手理顺他满头的乱发,然后用力将雪橇推到火堆边。地上零星的散落着几截木柴和一根捣火用的铁錾,无忧拣起两根投到火堆里,用铁錾拨了拨灰烬,那火头渐渐旺炽,夜风吹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跳动的火焰带了丝丝暖意,缩在毡毯里的那个怪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身子扭动几下,又发出两声幽幽低吟。无忧抱膝坐下,低头细细端详那人。明亮的火光照耀四周,一切都显露无余。一时间,无忧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不禁猛地打了个寒战,一种莫名的惧意油然而生。
只见露出毡毯的那张脸瘦削无肉,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活象风干的死人头。看模样约莫三十来岁,但半开的双目中却流露出苍老的眼神。最为可怖的是,这张脸没有半分血色,惨然如纸,连嘴唇都是雪白的,除了翕张的鼻孔和抽搐的肌肉,简直和僵尸没什么两样。
无忧心里害怕,挪到雪橇旁边,靠在元宗脚下,不敢再向那怪人多看一眼。过不多时,一阵强烈的睡意涌上来,她实在是累到了极点,渐渐忘记了恐惧,眼皮低垂,身子歪斜,不知不觉间在篝火旁和衣睡着了。她睡的那样沉酣,好象小孩子一样毫无防备,刚才惊魂动魄的经历也逐渐淡出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尖利的鸣叫声在耳畔响起,无忧猛地惊醒。此时天光大亮,她揉揉睡眼,朦胧里第一念头就是元宗的安危。撑起身子回头看,紫元宗早已经醒了,正斜靠雪橇的前辕半坐着。无忧报之以浅浅一笑,却见他面色凝重,直愣愣的盯着一边。无忧微感诧异,心里轻声道哥哥,你好些了吗?。
紫元宗没有答话,颤巍巍的伸手指着,心道快看,那……那是怎么回事?。
无忧顺着他的手指转过脸,一眼看见面前的情景,立时惊骇的瞠目结舌,差一点叫出声来――两丈之外,昨夜那个人还伏在地上,依旧用毡毯蒙着全身。在他周围有数十只乌鸦正上下翻飞,呱呱嘶鸣,白亮的尖嘴和乌黑的翎毛相互衬映,恰似阴森的黑夜残余在白天的影子。
那人双手抱头,四肢剧烈颤抖,惧怕的神态莫可名状。那些乌鸦围住他团团乱转,不时跳到他身上,爪子抓,嘴啄,疯狂的拉扯,凶狠的扑打,似乎不把这人零碎撕烂就决不罢休。这情形着实怪异――草原上的乌鸦从不攻击活人,而那人只需挥挥手也能把它们赶开,为何他只是束手战栗,他在害怕什么?乌鸦如此狂暴,它们又在恨什么?
面对着这可怕的景象,无忧目眩神驰,脑中昏昏蒙蒙。但那人痛苦的哀鸣唤醒了她。迎着习习晨风,她站起身,鼓足勇气朝那人走去。乌鸦见有人靠近,轰的一下飞起来,在半空里转了小半个圈子,又一齐气势凶凶的疾冲而回。无忧微感惶遽,不禁向后退了半步,忽听紫元宗在心里叫道快……快用地上的木棍!。
无忧依言弯腰拾起一根木柴,振臂向空中挥动,口中呵斥作声。那群乌鸦登时慌了阵脚,往四面八方一阵瞎飞乱撞,象被狂风卷起的树叶似的旋转不停。无忧克服了惧意,手里的棍子来回挥舞。朝霞映在她头上,似乎每根青丝都在闪光。乌鸦聒聒乱叫,盘旋在天上不敢下来――黑暗鸟害怕光明人,原本是乌鸦的天性。因此只一会工夫,这群乌合之众就溃散了,纷纷敛声铩羽,远远的向天边飞去。
无忧松了口气,丢开木棍,回头对元宗微笑道:我可真笨,差点连几只鸟也应付不了。。
紫元宗也笑了一笑,但眉头紧皱,脸如白纸,笑容十分勉强。
无忧心里一痛,问道没事吧?。
紫元宗摇摇头,指指无忧的身后,心道我没事……那个人是谁?。
无忧转身一看,那个怪人还伏卧在地上,蒙着脑袋兀自瑟瑟发抖。无忧蹲下身子,温言道:你别害怕,乌鸦已经飞走了,不会再来啄你了!。
怪人从毯子里探出头来,左右东张西望,见那些乌鸦确实已经远去,这才面色稍宁,嘴里嘟嘟囔囔的道:害怕?谁害怕这些扁毛畜生?哼,该死的臭老鸹,要不是顾念着灵雏,我早连皮带骨的把你们活吞了!最后这句话说的怨毒刻骨,嘶哑的语音象是沙子在铁锅里翻炒。那怪人又骂了两句,霍然伸手一把抓住无忧的右腕,回头恶狠狠的道:为什么要救我?。
无忧只觉手腕又冰又胀,如同被镣铐死死夹住,惊慌之下忍不住嗳哟呼痛。
紫元宗心下大急,咬牙撑起身子,便想过来援手,无奈力不能逮,刚下挪下雪橇就扑通一交滑倒,在地上奋力扭动滚爬。
怪人抬头看了看,冷哼一声,又问无忧:快说!你为何要救我?有何用意?。
无忧上下使劲晃动手腕,眼泪都快疼出来了,连声道:为什么要救你?……我……我不知道啊……乌鸦……乌鸦在啄你……难道看着乌鸦啄人吗?.。
那人脸色慢慢平静下来,定睛仔细审度无忧。一瞬间,他呆呆的愣住了,眼中流露出惊奇万分的目光,喃喃叹道:没想到……世间……世间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我……这是在做梦么?一边说话,一边放开无忧,失魂落魄的摸向她的脸边。
无忧惊叫一声,手脚并用,连连向后倒退,一直退到紫元宗身旁方才稍稍安心。紫元宗扶着她的肩头坐稳,轻轻把她揽进怀里,伸手摸到一根粗大的木柴棒,警戒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那怪人。过了片刻,看对方没动静,他才微微低头查看无忧的情状,心中问道怎样?。
无忧揉了揉了手腕,扁扁嘴巴道:肿了。随即勉强一笑,道:不过还好,也不很痛。。
那怪人听见无忧说话,大梦初醒一般转过脸来,怔怔的盯着两人,沉声问道:你们是谁?到这里做什么?。
无忧靠在紫元宗身上,胆气状了些,开口答道:我……我们是过路的,昨晚循着火光来的。夜里很冷,我们在这里避寒……多谢你的柴火哦。她顿了顿,接着道:是我们打扰你了吗?我们待会儿就会走的。。
怪人恍若不闻,又把元宗上下打量一番,脸色变的越来越严峻,厉声喝道:过路的?哼,这个半死不活的小子满身都是剑气,凌厉无比,显是身怀绝高法力。还带着一个天仙似的小姑娘,怎会是寻常路人?说,你们两个到底是谁?是不是道宗的弟子?。
无忧吃了一惊,问道:你也知道道宗?你是道宗里的人吗?。
紫元宗暗道别和他搭话,这人形如魈鬼,举止怪诞,定然是不怀好意。。
无忧点点头,心道嗯,我知道了,不过……不过他看起来好可怜。。
那人把身上的毡毯裹紧,挺腰半坐起来,疑惑的眼光片刻也没有离开紫元宗,低声自语道:不对啊,这剑气非仙非道,聚合天地造化之功,不象人力所能达到的境界……难道说……霍然扬起头来,满脸都是热切狂喜的神色,叫道:难道说道宗翻天令……天雷剑……竟然在你身上?快给我看看!说着耸身一动,就想朝紫元宗这边扑过来。
正在这时,天边朝霞渐浓,漫天云雾淡然而散,一轮红日扶摇而上,刹时灿烂的阳光笼罩了大地。那怪人突然大叫一声,倒在雪地里乱滚乱扭,连声呼吼道:啊!太阳出来了,好痒,痒死我啦!一边惨叫,一边不时用头撞地,那生不如死的样子真令人不忍目睹。
他滚了一阵,恰逢一片薄云遮住了日头,阳光暗淡下来。怪人似减少了些痛苦。他勉力支起上半身,本来惨白的面皮变的如抹朱砂,朝着元宗他们喘息道:快,快帮帮我……帮我生一堆篝火……求求你们啦!。
见这情形,紫元宗和无忧都是骇异莫名。过了半晌,无忧屈膝站了起来,紫元宗知道她要做什么,心里急切道千万别去生火,这人不是好人,不能听他的话!。
无忧闻言停下脚步,微露犹豫踌躇之色。这工夫那怪人叫得更惨了,撕心裂肺,活象阴曹地府里传来的鬼哭。无忧咬咬下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轻声对元宗道:嗯,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这个人象是发了恶疾。要是咱们不管,任他在荒野里受苦,那……那……我不忍心……说罢又向那人的走去。
那怪人等她靠近,抖抖战战的从怀中摸出火折,抛在地上,咬牙道:多……多谢你了。。
无忧拾起火折,把地上散落的木柴收拢一堆,外实内虚,搭成一个篝火架子。她虽是公主,但常随突厥可汗到草原郊游行猎,因此懂得野外求生之法。当下打燃火折,引着柴堆,恰巧一阵清风掠过,火头乘着风势呼的一声窜了起来,立时给周围带来阵阵暖意。
怪人喜形于色,佝偻的身子挣扎滚爬,极力想挨近火堆。无忧见他那焦急万分的可怜样,心下恻然不忍,上前搀扶住他的胳膊,让他借着劲爬到篝火旁。那怪人口中作声,只是不断的重复:近点,离火近点,再近点……。
无忧依他所言,一直将他牵引离火堆两尺之处。炽热的火苗随风飘动,几乎能燎到头发,可怪人还是不住的道:近点,再近点。。
无忧摇头道:不能再近啦,会烧着衣服的。。
那怪人蓦然长笑,霍地挺腰坐起,肩膀耸动抖落毡毯,露出里面穿着的一件厚实锦袍。他解下腰带,脱开袍子,双手拎着衣角向两边敞开,微微向前欠身,将袒露的胸腹直凑到火堆上烘烤。此时火焰燃的正旺,照的那怪人脸红如血,他桀桀怪笑不止,眉宇间却是一副不堪忍受的苦痛神情,咬牙切齿的笑道:好!好!熬过今日,灵雏就能孵出来了。又转向无忧道:小姑娘,你救了我三次,很好,很好!。
他这么一转身,恰好正面对着无忧,裸露的胸膛一下子映入她的眼帘。刹那间无忧魂飞魄散,如遭雷击,惊骇的连眼皮都闭不拢,犹似看到了世间最为恐怖的景象。
就见这人筋节嶙峋,瘦的皮包骨头。凸出的肋骨根根毕露,狰狞的形状和白骨陈尸也差不了多少。更为可怕的是,这活死人肚脐以上遍布着亮闪闪的小疙瘩,一个个椭圆成形,油光湿腻,活象是癞蛤蟆的背皮。挨近胸口这些怪东西尤其繁多,密密麻麻的纵横成排。其中有的已经破裂,一些白白的蛆虫从里面爬出来,挂在肌肤上蠕蠕而动。越往上,虫越多,到肩窝附近,顺着两根锁骨已全是肥大的蛆虫,颜色也由白转红,似乎虫体内灌满了鲜血。中间有数只在吐丝结茧,好象正准备要羽化成形。
那人见无忧面无人色,裂嘴笑了笑,道:别害怕,灵雏不会伤害你的。无忧答不出话,只觉得呼吸不畅,胃里作酸,几乎就要呕吐出来,忽然肩头温暖,回头一看,原来是紫元宗爬到身边,伸手轻柔的扶住了她。
无忧稍稍心定,颤抖着问道:那……那是什么啊?。
紫元宗盯着那人的胸腹,目光由讶异慢慢变为严峻,脸上大有戒备之色,心道是蝗虫卵!小时侯我见得多了。若是冬天泥土里有这东西,来年必定大荒,乡间农人最怕此物……为何……为何蝗虫卵会长在人身上?。
无忧不知道蝗虫是什么,听了紫元宗的话也不太明白,木然跟着说道:蝗虫卵……怎会长在人身上?。
那怪人烘烤着皮肤上的蝗虫卵,神情渐和,点头道:不错,只是这并非一般的蝗虫卵,乃是灵雏,孵化成虫后能令人延生避死。今年天气寒冷,如不能加以暖气热力,虫卵就很难孵化了。昨晚我困顿此处,灵雏差点也被冷僵冻毙,灵雏一死,我就会元神绝灭。想起来真是凶险的紧。转脸对无忧道:小姑娘,若不是你点燃篝火,我早已气绝而亡。方才那群乌鸦想要争食虫卵,也被你驱赶走了。你搭救我三次,我也必定报答你三次。我张凌风向来恩怨分明,言出如山。。
紫元宗听到张凌风三个字,心中一动,暗想道这个名字好耳熟,好象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无忧也啊了一声,她心思极快,想起这人曾提到过道宗,立即省悟道:张凌风!齐云派曾有一位前辈叫张凌风?难道……你是……。
那怪人微感惊奇,点头道:我正是齐云派张凌风!小姑娘,你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嘛!。
无忧半信半疑,侧头思索片刻,摇头道:不对,我听师傅说过张凌风是齐云派宿老,成名已久,到如今至少也有**十岁年纪……可是你…………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又落在那些蝗虫卵上,微微打个寒战,接着道:你这般年轻……你不是张凌风。。
两个人对话时,紫元宗渐渐记起了龙虎山庄里李云舟的那段回忆,猛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直惊的寒毛倒竖,急忙伸开手臂挡到无忧身前,心道妹妹!我听齐云派掌门李云舟说,张凌风因争夺掌门之位,十多年前就被逼自尽了,死人怎能复活?此人形貌如此怪异,莫非……莫非也象那安公子一样是僵尸化形?念及于此,转头朝四面观望,看周围是否有操纵僵尸的术士。
此刻张凌风已烤得满头大汗,苦痛的表情却大为缓和。他掩好衣服,坐直腰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仿佛舒畅快意难以言表,接着缓缓说道:十九年前,我在辽东被李云舟等人的围攻,落败后被逼自尽。若不是后来得逢奇遇,炼成这饲养“灵雏”的妙法,我早就成孤魂野鬼了。嘿嘿。。
他笑个不住,半晌才续道:冬天灵雏吃我的血肉为生,夏秋时,便会吸取天地间草木灵气来供养我,只要灵雏不死,我便能永生不老!哼,我失去掌门之位,却得到了长生不死的妙法。这正是所谓有失必有得,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哈哈哈!。
数年间,张凌风从未向人袒露自己的秘密。和无忧相处短短几个时辰,但觉得这小姑娘天真善良,心灵纯洁到了一尘不染的境地,便忍不住与她推心置腹起来。几句话说完,心中如释重负,大感痛快,得意欢喜的心绪似要破胸而出。
笑了一阵,张凌风瞅着无忧,道:听你的口气,也是道宗之人……唉,十多年隐行匿踪,不曾想道宗里竟出了这般玉雪冰清的女弟子。你师傅是谁?他的眼力可不差啊!。
见他发问,紫元宗赶紧扯扯无忧后背的衣襟,心道别跟他说实话……谁知无忧已经脱口而出:我师傅叫李红莲……忽听元宗告诫,硬生生的把下半截话咽了下去。
张凌风脸色陡变,哦了一声,低声自语道:是李红莲的弟子……沉思良久,抬头仰望天边的红日,目光幽邃深沉,似在回忆那久远的往事,半晌哑声道:你师傅现在何处?。
无忧眼圈微红,泫然欲泣,道:师傅……师傅死了。。
张凌风默然无语,好半天才道:想必是为翻天令而死的吧?数年前我就料定她有这一天。死了也好。早死,早了。她也不必再受苦了。眉宇间乍现凄凉之色,长长的嘘了口气,大有沧桑索然的意味。
说话之间日已三竿。张凌风出了会神,系好衣带,望了望天空,道:太阳初升时阳气旺盛,灵雏被日精引得蠢蠢欲动。如不将虫卵烤热,就会痛痒无比,令人苦不欲生。小姑娘,今日若非得你援手,我定难逃一劫。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想办又办不到的事?都说出来,我能让你得偿所愿的。扭头注视无忧,满眼都是热切之意。
无忧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摇摇头道:我叫无忧,没有什么事情请前辈帮忙。回身搀扶紫元宗,艰难的一步步朝雪橇挪动。紫元宗咬牙奋力移步,心中讲述道记得我幼小时,曾见无数的人因蝗灾家破人亡,流离他乡。这人竟不惜以自己的血肉饲养蝗虫,我见到他就觉得厌烦。咱们还是远远走开的好。无忧点点头,柔顺的答应一声。
张凌风在后面急道:慢着,你们要去哪里?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显得我张凌风是有恩不报的小人?。
无忧帮紫元宗在雪橇上安睡好,回头道:张前辈,昨晚我点燃篝火,原只为取暖祛寒,今早驱赶乌鸦,是不忍见那些鸟啄你。我想任何路人见你身临危境,也会出手救助的。再说这些事都是举手之劳,用不着报答。说罢淡淡一笑,道:我们萍水相逢,就此告辞了吧。挽住绳子向前拖拉雪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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