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倪照方微微一怔,想不到他会这般问自己,稍稍犹豫,脸上又一笑,侧身向他稍稍靠拢,目光似乎带些神秘,“李兄台倒是说话豪爽,想起什么便问什么,既然今rì在这里,我和你私底下谈话也就不须隐瞒什么了,我将你也当成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
李观鱼点头,“倪兄台能对我说实话,就是瞧得起我,我自然不会在外面对人无端轻易多言,你若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倪照方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相信,嘴角微微一勾,靠近道:“既这般说,我就实话实讲,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人在官位上若是不借着便利多捞点如何能够攒得这么多银子,实不相瞒,这些银子都是我当初在梧州知府官位上捞的,唉,如今在这湘军里面当个六品官,虽然只比当初低了一品,嘿嘿,其实却是天差地远,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没有银子哪里都混不开,别说在湖北湘军花银子,就是rì后到了京城怕还得花更多的银子,这点银子怕是不够,我只不过多积攒些银子为以后开些出路罢了。”
“哦,听倪兄台这话,你在湖北湘军明明有官职为何还要花银子?我倒是不懂了。”
倪照方脸上嘿嘿的一笑,顿了一会儿不语,然后眼睛眯起瞧向他,压低了声音道:“唉,一言难尽啊,现在咱们两人都是同路人,详情自然不瞒你,李兄台,你可知道我在湖北湘军这官职是说来就来的吗,若是不向胡大人那里花钱,胡大人为何要轻易给我官职做?天底下焉有这么好的事情?”
李观鱼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好奇了,之前知道他和胡林翼有关系才得以从广西转投到这里做官,却想不到他得到的这个官职还需要花钱,“倪兄台不是说和胡大人关系相熟么,为何受胡大人照顾来到这里做官还要花钱?”
倪照方道:“老弟,你说笑话了。胡大人是和我关系不错,不过,关系归关系,银子归银子,到了真正该花钱的时候还是得花银子,我如今在湖北湘军的官职自然是得了胡大人的照顾不错,不过若是我当初来这里的时候没有花银子,现在这个官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李兄台,你可知我就为了得这个六品小官,花了多少钱?”
李观鱼自然不知晓,瞧向他。
他说到这里,却脸上神秘一笑,冲李观鱼伸出了三根手指。
李观鱼不明白是多少,问道:“三百两银子?”
倪照方嘿然一笑,不以为意,缓缓道:“哪里会有那么少?三千,不多不少,三千两银子,我花了这么多钱才弄得这么个官职,不过,胡大人倒也不是一人全贪了我这银子收入他自己私囊,而是因为如今朝廷和太平长毛打仗,他手下指挥兵马众多,粮饷银两短缺,我这三千银子全被他捐到湘军里面去了,胡大人说我为湘军立此大功,自然应该有奖赏,便给我在湘军里面安排了这么一个闲差事。”
“三千两银子换得一个六品官?”李观鱼眼光微动,心底暗暗自语。
这人倒是有钱豪气,只为捐一个六品官职就出了三千两白银,三千两银子,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普通人一辈子辛苦劳作也挣不到这个数目,就算是身为官员和社会上流人物,能够一下拿出这笔钱也算是大手笔了,这人倒是为了做官实在肯花钱。
李观鱼听他说完这些话才明白,原来倪照方的确和胡林翼有关系才得以投到湖北为官,不过胡林翼并非轻易就白白给了他这么一个清闲官职,实际上是等于倪照方花了三千两银子才从胡林翼手下捐了这么一个六品职位的官。
倪照方以三千两白银的代价换得一个六品正式官位,胡林翼以手中一个空闲不重要的六品官职换得倪照方三千白花花的现成银子,两个人好似在做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不过似倪照方这等买东西花销实在不菲,胡林翼只用自己手下一个可有可无的空闲官位就换来大批银子,看来是他赚了,倪照方似乎有些亏了。
湘军之中靠花钱买官这个并不是头例,由来已久。
他跟随左宗棠在湘军rì久,自然知道湘军的与众不同之处,湘军规模庞大可是军饷和后勤来源却非出自朝廷的户部,而是基本上出于自身在地方筹措,清廷很少过问。俗话说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和太平天国打仗中,湘军筹措粮饷军费是重中之重的事情,没有了军饷粮草支撑,战斗力再强的军队也打不了仗,更难以剿灭太平天国。
军费粮饷事关军队的命脉,所以靠征战起身的湘军首领人物往往将这件事委派给手下最得力的人去做,不敢轻易托付其他人,这就是为何之前左宗棠在湘军中担任为筹措粮饷军费的任务,虽然并未如何带兵上阵打仗,可是曾国藩和胡林翼等人仍然认为他为湘军立了大功,十分能干,旁人难以替代,可见军饷的重要xìng,而军饷说白了,其实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而已。
战争的消耗是非常惊人的,不仅仅消耗的是血和命,更是无数的银两金钱,若想在大规模战争中最后取胜不仅需要领兵打仗的本事,后勤军饷的支援同样重要,清朝和太平天国的战争本来就是一场人和人之间的消耗,大清国与太平国双方的互相消耗,在某种程度上,经济物质能力比军事指挥谋略占据更重要的地位,银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大清王朝能够最后击败太平天国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掌握的根基和军饷供应能力大大超过太平天国。
太平天国虽然占据江南富饶地区,可是放眼全国,大多数地区依然还在清朝的掌握之中,只要有这些地区的人力财力源源不断的供给,清朝就有足够的实力继续威胁太平天国的生存,直至最后剿灭对方。
胡林翼指挥湘军打仗,消耗巨大,军费粮饷往往捉襟见肘,不够耗用,只能靠四方倾力筹措,倪照方和他关系相熟又亲自捐了不少银子,此人虽然不曾为湘军打仗出一份力可也算的上为湘军实际做出贡献之人,胡林翼自然要对他另眼相看,在湘军为他安排职位。
李观鱼想到这里,心意微动,对湘军又有了新的认识。
“金银是俗物?既然如此,那为何清廷和太平天国打仗,就连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都离不开这些银子,这样解释,岂不令人好笑?”
他暗自抬头一笑,转视瞧向倪照方,说道:“倪兄台能够做到如今湘军的六品官位,看来也是有所付出,俗话说得好,人生在世,若要有所得也就必有所失,倪兄台失了银子却换来了官,也算符合这个常理,倒也不错。”
倪照方不知他这句话到底是夸自己还是贬自己,微微一怔,瞧向李观鱼,见他神sè平常,不似有什么明显的贬意,不过瞧出对方眼神多少对自己有那么一点不以为然之意,便眼珠转了转,讪然一笑道:“李兄台这话,倒是有些见外了,我投三千两银子做官只不过是做生意而已。俗话说,钱生钱,利滚利,生意场上能挣钱,官场上也能赚钱,这做官的说通了其实和经商做生意也没多大差别,可是经商的人手里有资本,做官的人却两袖清风,一没资本,二没银子,靠什么捞钱赚钱?还不就是靠自己手中这个官印把子捞钱?唉,说一句实在话,咱们这些在底下做官的可比不得上面的老爷大人们威风八面,本事能力有限,国家大事那是他们的事情,咱们眼睛瞧得只是自己,只要自己能够这一辈子赚钱活舒服了,其他的事情再大又跟自己有何干系?人生在世,zì yóu随意方才快活,你说是不是?”
“嗯?”
李观鱼也信奉人生在世,zì yóu随意方才快活这句话,对他说的这句话本来有些同感,可是现在想不到被倪照方用到了这上面,瞧着对方,倒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仔细瞧向对方,见这人从广西丢官之后转投到湖北只花钱捐官就用了三千两银子,此后往上投门路又托胡林翼将其举荐给左宗棠还不知又花了多少银子,rì后跟随左宗棠前往京城还要继续花银子,这些银子都是出自以前在广西做知府的积蓄,可以想象,这人以往在广西梧州不知私贪了有多少银子。
贪赃枉法,此人可算是一个典型。
这人不仅想做官还善于做官,舍得花钱,以做官当经商,靠手里的官印当资本,官生钱,利滚利,丢官罢职后并未气馁依旧一往无前,呆在湖北做个六品小官觉得不得志还想进取京城,目光长远,不似那些碌碌无名只知每rì领取微薄薪俸度rì的小官小吏,自己倒是真的有些小瞧了这个人。
先前他还觉得这人从胡林翼手下花重金买官好似做买卖有些赔本了,不过现在仔细想想,似乎这人好像又赚了。
他注目瞧向倪照方,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心想,这人一心只顾做官赚钱,发家致富,当初韦家死在他手下的那数十条人命或许对于他来说不过有轻无重,眼前过往清风,毫不在意而已,害死这些人和放脚踩死数十只蚂蚁又有何区别不同?
想起韦家当初的惨事,李观鱼这时瞧向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
“哦,什么事?”倪照方不知他想问何事,便开口问道。
“当年你在广西梧州知府任上可还记得发生的一件案子,被你治罪下狱的人是韦氏一家。”
“韦家人?”
倪照方刚开始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可是顿了一下,突然脸sè一惊,注目瞧向他,眼神十分疑惑,“你,你怎会知道这件案子?难道,难道你认识韦家人不成。”
李观鱼轻轻一笑,“韦家人我并不认识,不过这件事却和我有关,今天在这里我不得不问清楚了才行,当年是不是你故意捏造罪名将韦家人俱都下狱害死,这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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