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镜良再想不到会是这种答案,目瞪口呆,接不上话,虽觉朱伯阳的答案未免太过奇峰突出,不着边际,却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朱伯阳冷冷道:‘怎么,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么?‘
‘镜良,一个死人,如何行义,如何宣义,你可能告诉我么?‘
‘说什么重振旧日荣光?若是连活下来也做不到的话,所有那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了?‘
翌日清晨,禹王村,后村.
偌大的晒场上,空空荡荡的,只中央盘坐了个人在,方显的不大扎眼.
神色闲闲的,盘腿坐着,两眼如睁似闭,若不是衣服上挂了些霜,凭谁也看不出他已在这此枯坐竟夜了.
脚步声响,很轻,很淡.
他听到了这脚步声,但没有起身,更不要说行礼了.
在他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当知道朱伯阳已在身侧三尺以内时,竟没有任何惊惶与激动的感觉.
‘镜良啊‘
如叹如息,长长的语声中,朱伯阳抚髯道:‘你,想通了么?‘
深深呼吸,缓缓起身,轻轻抚落腿上肩上的白霜,辅镜良转回身来,拱手道:‘回巨子,在下昨晚做了几个梦,想请巨子听听.‘
朱伯阳注目辅镜良,道:‘哦?‘
四目对视良久.若是平日,朱伯阳便只消一个眼神,就足以让辅镜良屈身行礼,但此刻,辅镜良,却已不是昔日的辅镜良了.
神色仍极歉恭,但隐隐的,一种‘气‘却正自他的身上散出.
一种‘自信‘和‘执着‘的气,就正笼罩在他的周围,而这一刻,朱伯阳更突然有了一种恍恍惚惚,很奇怪的感觉.一种本不应在面对着一名‘弟子‘时出现的感觉,一种本就只在面对着刑天泣等人时才会有的‘平等‘的感觉
(镜良,你终于也长大了吗)
见朱伯阳不答,辅镜良低声道:‘巨子?‘
这一声,却正如子夜鸣钟,令朱伯阳猛然一惊,自‘出神‘的状态中抽身.
察觉的了自己的失态,却没有什么表示,只低咳一声,朱伯阳道:‘说罢.‘
辅镜良低声道:‘回巨子,昨夜弟子梦到一人染丝,先染于苍,于是色苍,次染于黄,于是色黄,如是五入,丝遂为五色.然后,他又突然想要素丝,可是,却已不知怎么染回去了.‘
朱伯阳淡淡道:‘然后呢?‘
辅镜良道:‘然后,弟子忽然醒了,所以不知道怎么染回去.‘
朱伯阳微笑道:‘哦,是么,我倒知道一个法子.‘
‘丝色本素,只要五色未有入心,便狠下条心,尽去旧皮,自可还见素心与人,又有什么难的?‘
他这番话却说的甚快,不等辅镜良开口,已又道:‘第二梦呢?说来听听.‘
辅镜良沉声道:‘回巨子,昨夜弟子又梦到一人欲求财货,于是募勇铸兵,出掠它城,子弟半死,兵革几糜之后,终于得一毁城,民已丧,室已废,财货尽荡了.‘
朱伯阳咳了一声,道:‘人民可以生长,财货可以收聚,果能守城拓土,为一方之主,何愁财货不集?‘
他这番话仍是说的甚快,但口气之间,却犹豫了许多.
辅镜良只淡然一笑,道:‘后来,弟子又有一梦,梦见一人,受困荒野之间,弟子劫民幼猪为肉,掠人衣服易酒,那人不问来历,坦然食之,后来入一名城,得厚待,于是正衣冠,谨言笑,席不端不坐,割不正不食‘言尚未完,朱伯阳面色已是大变,叱道:‘住口!‘
辅镜良微微一怔,忽地想起一事,顿时惊的面色大变,拜伏于地,颤声道:‘弟子失礼,请巨子治罪!.‘
原来辅镜良方才所言三梦,昔出于,分见于,和,第一节,有讽人为外务所染,不复能回之意,第二节,有讽人弃珠求珠,废仁求仁之意,这也罢了,第三节却是攻讽孔子陈蔡旧事,引有孔子自语,道是:‘曩与汝为苟生,今与汝为苟义‘,后面批曰‘污邪诈伪,孰大于此!‘,朱伯阳身为巨子,精熟墨经,一听便知下文,自是顿时大怒.辅镜良本意只是借古言今,并未至此,这时才刚刚想起,他一向最敬朱伯阳,那敢轻辱如此?自是要大惊失色了.
(作者注:上面引的两句话中,曩(nang读三声),义为从前,过去;苟,则是急的意思,连在一起,是说‘先前求生,就要以生为重,现在既然死不了,就该以义为重了‘.墨子讲求‘舍生取义‘,对孔子的这种灵活态度当然看不过去,通观全书,这也属骂的极为刻毒的地方,便是前面的七患,非攻等节中,斥奸责佞,口气极重,也没说过这般不客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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