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傍晚不比四季如春的江南,虽然如血的残阳依旧挂在山尽头,红色阳光照在人身上多少还能有点暖意,但是呼啸而来的北风却还是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路上的行人。
可即使是如此,熊廷弼挺立的身影竟然纹丝不动,如同钉子一般钉在城门口,一站就是数个时辰。身后的侍卫战战兢兢的贴上来想把熊廷弼劝回去,还没开口就被啐了一脸。另外一人看着熊廷弼紧握的腰刀直怵,刚想凑前来拿走,直接被一巴掌拍到了一边。众人也再不敢有任何举动,只要小心翼翼的陪在一旁。心里都道:储哥,咱们兄弟尽力了,这次您只能自求多福了。
日头渐渐落下山去了,余晖虽还未散尽,天色已然昏暗了许多,风吹的更冷了。当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储威的大军终于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看到旗号的瞬间,熊廷弼的双眼陡然冷了下来。之前熊廷弼内心还不愿意相信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跟了自己十余年几乎当成半个儿子看待的储威,竟然会瞒着自己干出这泼天大的事情。但是军马出现的一刻,熊廷弼只能无奈的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此刻熊廷弼的心情一半是愤怒,一半是疑惑,他急于知道储威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储威不可能不明白假传军令的后果,亦不可能不知道大军无端外出的结果。储威甘愿冒死这般行径,究竟是为了什么?
军马进了,熊廷弼看到自己的帅旗高高的飘在队伍上方,心中不禁疑惑万千。军前开道的小校看到数人挡在门口,还意图上前吆喝,当看清站那的是熊廷弼后,一下子便蒙住了。
熊廷弼的中军护卫共有五百余人,储威告知了其中大部分军官,并部分心腹手下。这位小校恰好就是知道真相的一个,此时见到经略大人今日站在正门前,一下子吓的不知如何时候。待见熊廷弼向其招手,更是三魂落了二魂,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卑职见过经略大人。”
“哼哼,你还不错,尚知道本帅是你家经略大人。那好,我问你,储威那斯何在?”
“储将军正在中军扶着经略大人的帅旗。”
“哈哈哈,他扶着帅旗,本帅都不在,他还扶那帅旗何为?也罢,待我砍了他的脑袋挂在旗上,让他一辈子扶着帅旗。”
说罢熊廷弼大步流星的向中军走去,两旁军马纷纷避让,熊廷弼就直直的向着帅旗走去。
待到接近帅旗时,熊廷弼赫然看到储威正在一旁马上。熊廷弼一时火上心头,一把抽出腰刀喝道:“储威,亏得本帅一直待你如同己出,今日竟然胆敢假传本帅军令。今日若不说出个是非来,本帅立时砍下你的人头。”
盛怒之下的熊廷弼全然没现储威身旁一身便服的贾瑛,还有四周渐渐围拢上来的亲兵。
熊廷弼几步便到储威马前,储威也急忙滚落下来,跪倒在地。熊廷弼一把把刀架在储威脖子上:“还不快于本帅从实道来。”
“储威如此大逆不道,全是为了大人着想啊。”
“你为我着想?假传本帅军令也是为本帅着想?快说,究竟何为?”
“广宁战败,经略不战而退,朝廷必定盛怒,经略大危。如今属下是为经略谋后路啊”
“广宁战败于本帅何干?朝廷自会明断,本帅何危只有?又哪里用的着你来为本帅谋后路?你私自率军外出,这谋的是哪一门子后路?”
“大人请听储威解释啊”
“储大哥,你真是糊涂啊,熊经略若是能听你解释,咱们还用的着如此麻烦?刚刚都把计划跟你说好了,怎么到了临时还这般拖沓。”身旁的贾瑛见储威竟然不安计划行事,想要临阵劝说起来,心里不禁暗自摇头。这熊廷弼若是那听的了劝的人,也断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了,储威确是有才之人,只是久为他人护卫,心里牵挂的太多,远不及满桂那般毫无顾忌,雷厉风行。
“你是何人?”熊廷弼这时才现贾瑛的存在,见贾瑛身穿便服,居然大摇大摆的跨马在储威身边,一时摸不准来头,便出言询问道。
“学生贾瑛,一介书生而已。”贾瑛倒不推辞,大摇大摆的在马上行了个礼答道。
“一个小小的书生见到本帅竟敢如此行为,哈哈,当真本帅已经到了这般境地了?”熊廷弼苦笑起来。事实上广宁之败后熊廷弼早已感觉到了前途不妙,入关后身边的人也慢慢开始对其漠视,其实当时略知时局的人都可以遇见熊廷弼的悲剧或许不可避免。但是熊廷弼孤高的个性毅然而然的坚持着自己的调调,对其他人一样的漠视。但是今日身边亲信的背叛一下子反出来熊廷弼久压在胸中的不安,此刻又见贾瑛这般大模大样,诸多情绪一下子汹涌而出,竟然有了几分英雄迟暮的感觉。此刻的熊廷弼颇有那中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触,可怜的贾瑛非常无辜的被假定成了狗狗。
“经略大人还没走到绝地,不过若是此番不听储威将军的,倒是真正的英雄末路了。”此刻贾瑛非常诚恳的一脸真切,绝对有马景涛附身的感觉。
“哈哈,本帅倒要看看,若不依这泼才,会是如何的英雄末路。本帅一生数起数落,何时做事是只为自己谋条后路的?”不过一瞬间的悲凉感触,熊廷弼很快就恢复到了以前飞百将军的虎威,一股豪气立时回到了身上。
贾瑛见状只能再次微微摇头,此时此刻已经说什么都没用了,熊廷弼就是熊廷弼,宁折勿弯的堂堂大明辽东经略。只是自己终究不愿意看着一代名帅就此死于冤狱之中,对自己有恩的女子也从此走上凄凉的不归路。
贾瑛咬了咬牙,狠狠的说道:“既如此,那经略大人得罪了,事后学生自会给大人一个解释。动手!”
早已饶到熊廷弼身后福叔立刻欺身而上,率先扣住了熊廷弼的拿刀那之手的脉门,一个用力便将熊廷弼的刀夺了过来。另外一边的阿旺也同时扑了过去,抬肘就奔熊廷弼脑后而去,意图一下将其击晕当场。
原来贾瑛的计划便是到了城门口便将熊廷弼骗到中军众人中间,然后四周储威的亲兵围住熊廷弼,如果熊廷弼执意不肯便击晕了直接架在马上逼出城去,只要到了城外且控制住熊廷弼,那诸事便依然在掌控之内。待到一切事了以后再给熊廷弼解释便罢。
到了城门口后本来贾瑛还在伤脑筋如何把熊廷弼骗过来,谁知道火气上涌的熊廷弼自己就跑过来了。贾瑛还在暗爽的时候储威却又犯起混,和熊廷弼说道起来,身边的亲卫一见如此也不敢贸然动手。这样一来贾瑛只好意识福叔和阿旺饶上前去。
话说眼看福叔一下夺了熊廷弼的刀,阿旺身后那势在必得的一击却被熊廷弼反手一掌架住,并顺势格手擒住了阿旺的手臂。阿旺一惊便要回撤,熊廷弼趁势一推一绊,便把阿旺摔出好几步远。福叔见状逆过刀柄便往熊廷弼头上敲去,熊廷弼竟然不退反进偏过头用肩膀硬抗福叔一下。熊廷弼闷哼一身后借势直接近身到福叔身边,连出两拳只奔福叔心头打去。福叔远以为熊廷弼不过是个寻常文官,不了身手竟然如此了得,大意之下被逼的连连后退。
贾瑛不禁大急,眼下储威虽然瞒住了护卫中大部分军官但下层军官并不知情。虽然眼下周围被储威的心腹团团围住,外间并不知晓里头生了什么事,但是如果大打出手万一事情有变可就是不堪设想了。
正当无奈之计情况又有变化,熊廷弼连出数拳势大力猛,福叔只得连连后退,谁了福叔刚一退后熊廷弼便一个转身直奔贾瑛而去。原来熊廷弼方才听到贾瑛喊动手二字便已经心生警惕,此刻更是看透了贾瑛才是此间号施令之人。虽然熊廷弼不知为何自己的亲卫队长会对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年轻人言听计从,但是熊廷弼很清楚眼下只有拿下这个才能控制住局势。
贾瑛此时方才想起,熊廷弼虽是文进士出身,但亦是经久沙场的老将,堪称文武全才。一着不慎就能满盘皆输,此刻的贾瑛不禁后悔方才为什么若是使个脸色给福叔,以福叔的机警此刻说不定已经拿下了。可后悔还有什么用,只能先应付当前的局面了。
好歹贾瑛也是经过了大场面的人,此刻也不太惊慌,一个翻身便下马来直接往马肚子下面钻了过去。熊廷弼身子长大,此刻反被马身挡住,只能饶行。福叔已经赶了上来,这时再不留手,直接便是招招奔要害而去,一时间倒也打的熊廷弼只能招架。可本来计划的无声无息拿下熊廷弼,便成了真刀真枪的打趴熊廷弼了。数人在里面这样大打出手,外间哪里还有不知道的道理?尽管储威的心腹团团围住,外间的人还是不断向里面涌来。
看到这番情景,贾瑛也只能仰天叹气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来此番是天不助他了,他本是想逆天而行救熊廷弼一命,可现在看来,确实是天不活他了。正当贾瑛准备招呼福叔和阿旺准备跑路的时候,突然被福叔逼的节节后退的熊廷弼忽然动作一僵紧接着双眼一翻身子向后软倒,身后赫然露出了储威。
储威一把抱住熊廷弼然后向四周高喊道:“经略大人有令,全军即可出,兵广宁城!”
四周心腹一愣之下也都反应过来,同时高声喊了起来。全军很快传遍,大军复又开动,奔城门而去。
储威将熊廷弼扶上自己的马,向昏迷不醒的熊廷弼说道:“经略大人得罪了,来日储威自当自裁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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