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华虽刚刚被拒,但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秘密,倒是不甚着恼,随口应答:“或许是那些盼望锐刀门得救,正义得以伸张的江湖朋友所为。就像这次前来声援的八大镖局叔伯们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以为那些镖局真的在伸张正义?不过也是为了自家买卖能够平安而已。”张凤举不以为然道,“南下北上,陆路水路,常州可算作必经之地,有锐刀门坐镇,其他黑道不敢撒野,便是官府要多收银子,赵怀义那里也有情面可讲。再者说,整个南直隶,不卖锐刀门面子的帮派,恐怕也没多少,有赵家在,镖局走镖,能免去不少麻烦和花销。”
姜华皱眉不悦:“你!你别把天下人都看得只顾利yù二字!”
张凤举剑眉一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姜华跺脚道,“那些叔伯,都是我爹爹和赵伯伯的好朋友……”
“人情似纸张张薄。”张凤举冷笑打断道,“生姜,你且说说看。威正镖局规模适中,在江湖地位一般,也就背后靠山稍大一些。你一个女孩子家,武功马虎未涉江湖,既无经验又无威望,凭什么做八大镖局的带头人?”
“你的意思我懂,可这次镖局带头的事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并不是叔伯们推举的。”
“你一提出他们居然就个个响应,也不怕你年轻带错了路?”
“有廖叔叔他们从旁指点,还能错到哪里去?”姜华耐着xìng子低声解释,“再者说,我家相比别家,另多了一处保障,原该让我主事,这也是我爹的意思。他说,主谋和从犯罪责不同,万一真有闪失,我们威正顶着就是了。别的叔伯家大业大,我们家只有父女俩,到时候跑起路来,也比他们要方便些。”
“这套说辞只能蒙你而已。”张凤举不依不饶,“你爹毕竟是老江湖,想的比你深远。他为何冒险送镖去阳和,你现在还想不透么?王充rì渐失势,衢州那位眼看也不是长久之计,而我义父却圣眷正隆,那趟镖是换门槛的绝佳机会。再加我们俩上一代定下的关系,即便锐刀门事败,也有我义父保你们,哪个敢动威正镖局。”说着嘿嘿一笑,“姜永不勇?以前那是匹夫之勇,如今总算变聪明了。”
他这段分析不尽不实、似是而非,龙峻听了只觉有趣。鸟铳一事对张保有何影响暂且不计,姜永好歹算张凤举未来岳父,他嘴里评价的话语居然全无敬意,也不知是此人天xìng狂妄,还是另有其他原故。锐刀门此劫,有一半是因张保而起,依赵怀义的待客礼数来判断,包水生和姜华并未透露张凤举的真实身份,如若赵家得知此人乃张保义子,不知会有何反应。
“你胡说!你胡说!”姜华越听越恼,有心想驳,偏又找不出话来,锵的一声长刀出鞘,紧握刀柄怒目瞪视。
张凤举满不在乎讥笑道:“怎地,嘴上辩不过就要动刀子?你一个姑娘家,学什么不好,学孔子诛少正卯?”
姜华气极,用力丢开刀鞘跳到空地上,顾自挥刀望空狠狠劈刺,咬牙切齿练武出气。张凤举混若无事,施施然踱到廊下的椅子旁,慢悠悠落座,好整似暇支颐观看。姜华满腔憋闷无处发泄,尽数倾入手里长刀,将利刃挥舞得密不透风,如雪片匹练。此时怒火中烧毫无顾忌,竟将家传刀法实战jīng髓发挥得淋漓尽致,数招下来,方才朱炔讲解的诸多疑难处豁然开朗,反而物我两忘,渐渐沉浸于刀法领悟之中。
龙峻见两人再无多话,心知下面新鲜消息有限,便悄无声息离开,自去客院歇息,书房前二人对此全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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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人声渐寂,主客都各自回房安睡,庄内只余守夜庄丁巡视走动的声音。
龙峻进屋和衣躺下,闭目养神。原先一直有事忙碌,心无旁骛,身上还不觉怎样,如今放松下来,才感到筋骨酸麻,那几处新伤周遭皮肉有些隐隐作痛。想是因为伤口虽已愈合,但毕竟休养时间尚短,离完全恢复还有差距;再加截杀六丁玉女之时无内力辅佐,筋肉牵扯过大所致。体内那活物始终潜伏不动,不象前些天,时而会缓慢游弋,这种转变好坏难料,只望明rì别添乱子就好。想到此处,龙峻掏出蛰伏丹,握在手里迟疑片刻,又将瓶子收回。
少年时,他和许策同受许振卿教导,深知对方脾气,总能料到这位小妹会如何安排,多年未见,她在兵法一道倒是jīng进不少,今晚便险些被她瞒过。按照这位小妹惯常的手段,夜袭过后直到天亮,都不会再有动静,她要让众人整整一晚提心吊胆、全力戒备,却偏不派人行动,等到大家都认为危险已过,疲惫倦怠之时,才突然发动。不发则已,一发即中。如今许策已知他在赵家,是会按常例布置,还是会改变计划?
期间廖文灿偕同小十二回到赵家庄,单独来他房前一次,徘徊许久不敢敲门,他也懒得回应,顾自卧床闭目养神。如真有急事,小十二自能斟酌权衡,必会抢先前来汇报。看廖文灿这般反应,想来事情并不紧要,明rì还有一场硬仗,今晚需养jīng蓄锐,沉船之事他已略有眉目,尚需结合生奠上各人反应立场来看,不必急于一时。
寥寥更漏声中,漫漫长夜转眼过去,四周始终一片寂静,果然不见敌踪。冬季天亮得晚,这会儿寅时已近,天sè依旧漆黑如墨,连偶尔鸡啼都是犹犹豫豫。龙峻原本安睡,将近五更准时清醒,这是例朝养成的习惯,即便养伤期间也从无例外。他灯也不点,起身走到桌旁,检查整理连环弩,行动自如毫无阻滞,竟似能在暗中视物。片刻之后整装完毕,提了弩弓箭袋开门出屋,悄无声息往后院而去。
昨晚人人jǐng惕提防,却偏偏一夜没有动静,又加生奠迫在眉睫,总以为万事都可摆到明处解决,混料不到这当口还会有人再生祸端。从寅正到卯初,正是人最疲倦松懈之时,许策目的并未达到,依她的脾气,绝不肯轻易罢休,若有行动,必在此刻。
一路行来,除去守夜庄丁和几个赵家江湖好友,或于紧要处蹲守,或四处巡视,庄内众人都尚在梦乡,只第三进院后天井小练武场,有人正在练刀,看身形,却是姜华。场周只点了两盏灯笼,火光摇曳中,她上步进招,后退防守,一招一式,稳扎稳打,相比夜袭之时的生涩,已然老练许多,想来朱炔的指点功不可没。腾挪转身间瞥见龙峻前来,忙收起长刀,歉声道:“龙大哥,我吵醒你了?”
“没睡?”龙峻随口问道。
“睡不着,起来练练刀。”姜华笑容勉强,言不由衷,“朱三哥昨晚所教有很大益处,我想多熟悉熟悉。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嘛。”她举刀轻劈,像在掩饰什么,“这套刀法,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用才好,今天总算是学会了。”招式务实迅捷,刁钻狠辣,和方才所使截然不同。
龙峻望着面前刀光一闪即没,认出那是李玉初做女间之时,所学的入门刀法。多年前月夜树下,那一刻何其相似,蓦地心有所触,不由低声问道:“第一次杀人?”
姜华一怔,刀势顿止,慢慢垂下头,轻轻应声“嗯”,喃喃道:“一刀下去,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我……”她顿了顿,涩涩道,“只要一闭上眼,那女子临死前的模样就会跳出来,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我,我怎么都睡不着。”
龙峻没出声,姜华正待抬头,忽听他轻轻一叹:“会习惯的。”
姜华一时不解,忍不住皱眉:“龙大哥,你觉得杀人没什么大不了么?我是在自寻烦恼?”
“生死关头,你不杀她,她会杀你。”
“我原先听侠义故事,最爱侠客手刃恶徒那段,后来有人对我说,杀人便是杀人,不管有什么理由,终究是夺了他人xìng命。我那时不懂,现下亲身经历,才真正明白。”
听她絮絮倾诉,龙峻有些头大,时间已耽误片刻,便不愿多留,丢下一句:“明白最好。”转身就走。
姜华仍有困惑,原想细询,见他行sè匆匆,忙问道,“龙大哥,你去哪儿?”
龙峻不再回答,只伸手往后院方向一指,顾自前行。
姜华正待再问,忽听前方屋顶上有人懒洋洋埋怨:“生姜,怎么还在练刀?一晚上不睡觉,你是神仙?”那人随着话语纵身而下,拦住龙峻去路,乜斜着眼睇向姜华,却是张凤举。
“家雀也起得这么早,出来觅食?”姜华反唇相讥,偷偷瞥一眼龙峻,略带懊恼,“你别叫我生姜!”
“那你也别叫我家雀。”张凤举毫不相让,埋怨道,“你在外头闹了一夜,我还怎么睡?”他边说边仔细打量龙峻,认出面前之人曾在朵颐楼见过,眼中光芒闪动,疑惑讶然道,“是你?你怎会在这里,来做什么?”
时间流逝飞快,龙峻不想在此多耗,只笑道:“张公子来这里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姜华一旁听见,好奇问道:“龙大哥,你们认识?”
“你姓龙?”张凤举闻言一怔,心中暗暗jǐng惕,眯眼笑道,“原来你才姓龙。”
龙峻嘴角轻勾:“世上姓龙的人多了,姓张的更多。”听到后面这句,张凤举脸sè变了几变,双眼盯着龙峻一瞬不瞬,似要看出些许端倪来,奈何对方竟是铁板一块,点滴情绪都不外露。
“龙大哥,家雀,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姜华眨着双眼,脸上愈发迷茫。
张凤举恍若未闻,紧盯着龙峻冷笑道:“鬼鬼祟祟,要去哪里?”
“我去后院等人。”龙峻坦然回答,“拂晓之时,会有客到。”
姜华一怔,看见他手里提的弩弓,顿时反应过来:“龙大哥,你是说,这当口还会有敌人前来?”
张凤举接过话去:“连敌情都这么清楚,生姜,你不觉得可疑吗?”
这人兀自纠缠,龙峻略感不耐,只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让开。张凤举站着不动暗自戒备,冷哼讥讽道:“刀剑之下,你算老几?”
龙峻凛然一笑:“你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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