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峻盯着那三个孩子的背影出神一会儿,轻轻一笑:“小丫头挺会演戏。”
李玉回想他与路遥的对话,有些忍俊不禁,眸光流转,笑带促狭,半是戏谑半是称赞:“爷的易容手段,在老家也算数一数二,她竟能瞧出破绽,可见师承颇为不凡。”
“言不由衷,好大的胆。”龙峻眯了眼乜斜她,轻哼道,“你也不必绕弯子取笑,我知道自己手艺不好,连累你被人贬低。”
李玉噗地笑出声来,随即敛容正sè道:“爷,三个小鬼里,那路远是在京城长大的,路遥和卫曼殊却带着苗疆口音,那小曼,似乎是个俅人。”
龙峻拧眉若有所思:“他可不仅仅只是个俅人……”他低语到一半忽然打住,转过话头问道,“大人和孩子都无碍吧?”(俅人:我国少数民族独龙族的旧称)
李玉轻声回答:“针上麻药分量不重,赵三小姐又是练武之人,身子恢复得快,两个婴儿也都养得挺好,这会儿都睡熟了。”她顿了顿,记起方才小堂楼内遇到姜华的情形,反问道:“我看小花有些jīng神恍惚,出什么事了?”
龙峻见她唇边笑意犹在,眸中忧sè渐生,忽附耳过去,切齿道:“你不担心我么?”
李玉侧首看他,面前这人神情如常,话语里带着以往惯有的调笑之意,倒像昔rì合作时,厮杀过后的打趣放松。可细瞧那双熟悉幽深黑瞳,又隐约觉得似有异样,仓促中分不清真情假意,便也笑意盈盈,循惯常的措辞答他:“这种阵仗,爷心里自有分寸,便是行险,也会好好计算得失,绝不肯轻易吃亏。”不知是否自己眼花,她忽觉龙峻目中掠过一丝怅然,竟仿佛若有所失,思绪闪念间飘到一个月前的城隍庙外雪地,顿时一阵心悸,不由放缓了语调,柔声道,“如若只有你孤身对敌,那才是我要担心的时候。”
温存软语话虽不多,却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龙峻勾唇一笑,似乎颇感受用,轻咳一声别开眼,望向天井正中那六具玉女尸体道:“她没什么事,兴许是第一次杀人吧。”
李玉一愣,少顷幽幽道:“一般的花样年纪,别家女孩儿,正是调朱弄粉的时候,她却要过刀口舔血的rì子,倒真难为她了。”说到这里似有所感,垂睫望着双手,神sè渐渐黯然。
龙峻皱了皱眉,抬眼去看檐头雨帘,沉默一会,方低声宽慰道:“她既选了这条路,往后少不得风雨自担。我看那帮镖师个个都护着她,私底下自会帮忙开解,你无需太过挂怀。”
冬夜寒意袭人,风雨不停,李玉凝视着如织雨幕,轻语呢喃:“男人的心肠到底冷硬些,怎能体会女儿家的心思。”
龙峻一怔,一时辨不出她话中所讲是指姜华叔侄,还是暗喻前尘往事。细瞧她双瞳如雾,眼神郁郁,目光从茫茫夜sè中直透出去,落在虚空远处,知她难免感怀自伤,不觉心上一软,伸出手去牵住她柔荑,轻轻一握。李玉转过头来,和他四目相投,只觉面前这双眼睛深如寒潭,辉映出廊间灯笼闪烁烛光,隐约似有火苗在跳动,不免心旌摇曳,险些沉溺其中。所幸身处陌生异地,两人都极jǐng醒,不过恍惚一瞬,便已冷静如常,相视浅浅一笑,各自转过脸去。
廊外雨声沥沥,廊下寂寂无言,相互间沉默片刻,龙峻和声低语:“她有她的路,你有你的道。你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辈子。”
李玉释怀幽然一笑:“但知江湖者,都是薄命人……”刚说到这里,脑中忽有思绪一闪而过,快得稍纵即逝,抓之不住。她微微一怔,隐隐觉得这事关系重大,若是就此放过,自己必然后悔,可越是努力去想,脑子里反而越发迷茫。
她正出神,忽听龙峻附耳道:“窃娘,替我做件事。”
李玉随之惊醒,连那念头最后的细微痕迹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暗自喟叹,只得暂且放弃,收拾心情,耳听龙峻继续问道:“澄园里可有直通城外的密道?”
李玉收敛心神,转瞬已明白龙峻用意,点了点头:“爷是想把孩子送出城?送去哪里?”
“送到杭州,交给叶信。”
“什么时候?”
“今晚,现在。”
“你能说服赵怀义?”
“或可让他权衡利弊。”龙峻淡淡一笑,抬眼望天,“算时间,廖文灿也差不多在回程上了。”
李玉不再多问,在脑中飞快盘算路程安排和各种变故,这一路上有哪些人可以信任,可以调用,随后轻声道:“赵淑贞还在坐月子,走动不得,孩子需另找个rǔ母。”
“等那阿妍养好身体,我再送他们母子团聚。”龙峻知她已有了方案,也不询问细节,只接着嘱咐,“还有,走之前你给外面送个信,叫老三带几个人进来。”
李玉想起前番在屋里,边听外间动静边提心吊胆,不由嗔怪道:“爷早该叫三爷来的,何必亲自动手!”
“他来就玩不成了。”龙峻舒展一下手臂,骨节咯咯作响,“将近一个月时间吃吃睡睡,再要不动,人都生锈了。”
“你拿六丁玉女做磨刀石么?”李玉无奈一笑,软语央求,“爷,你还在养伤……”
龙峻眨眼笑道:“你方才不也说了,我自有分寸,不会轻易吃亏的。”
李玉抿嘴忍俊一叹,因知他脾xìng,也不多费唇舌劝解,只道:“生奠就快到了,有什么安排,爷该尽早打算了。”
“到时候再说。”
听他随口敷衍,李玉一时分不清这人是不愿过多透露,还是真的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心里明白言尽于此,便不再多话,静静陪着龙峻站在檐下,冷眼看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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