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爷哈哈一乐,转头看看正在那金黄麦浪中辛勤劳作的人们,就迈步向着那儿走了过去。
“老爷您看,今年的收成可真不错!”叫那些小厮回去以后,桑管家赶紧跟了上去,还顺手折了一朵麦穗下来,说道:“您看这麦穗儿,每一颗都是鼓鼓囊囊的啊!”
钟老爷接过来,细细打量,脸上开心的像花儿一般,还剥开一粒谷子,放到嘴里细细的咀嚼。他轻轻地闭着眼,感慨良久,说道:“果然好粮食!”
他向着劳作的人们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看过来,大声说道:“今年大家都辛苦了!等到今年的活计干完,每人额外给三块现大洋的赏钱!”
麦浪里顿时送出一阵欢呼,停了一刻,钟老爷又说:“另外,我决定,过两天要大摆宴席,为你们庆功!”
还没等到欢呼声,就听远处一阵呼喊,远远望去,钟府的一个小厮正跌跌撞撞的往这里跑着,嘴里模糊不清的喊着什么。
钟老爷见此情景,皱了皱眉,说道:“老桑啊,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老桑管家应了一声就跑了过去。只见他拉起那个小厮,问了几句话就脸sè大变,飞也似的跑了回来,把钟老爷拉到一边,低低的说道:“老爷,不好了!小三儿是从家里出来的,听他说,二少爷在家里整理行李,说是要北上投军!”
一听这话,钟老爷就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这不肖的东西!我让他在铺上多学学,指望他能接管我的家业,却整rì和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来往,如今倒好……”
老桑管家赶忙拦住,陪笑道:“老爷,别在这里说了,咱们赶紧回去看看吧!”
钟老爷对站在田里向着他投以关切目光的人们拱了拱手,上了马车说道:“走,回府!”
此次回去就不像是出来的时候了,那马车行的也急,把钟老爷在车里是晃得晕晕乎乎的,很快就把老桑管家远远的甩在后面。
这老桑管家看着马车进了城门,也就不跑了,一双脚步迈得四平八稳,哼哼唧唧道:“这个老忘八!跑那么快,怎么不颠死你哟!”说罢哼着小曲儿向城里走去,貌似还哼的是“十八摸”之类。
马车很快就到了钟府大门口,那铜钉大门此刻也没有人看着,就这么大敞四开着,几片泛黄的落叶掉在地上也没有人去打扫。然而钟老爷也没这个心情去教训小厮,急匆匆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去,带起了一阵风,吹得那落叶也低低的飞舞了起来。
钟老爷一进大堂,就只见自己的夫人正抓着一洁白的手绢在那儿抹眼泪,小女儿钟杏儿正在劝慰着他,几个下人站在一旁也不说话,不由得问道:“怎么了?那个不肖子呢?”
钟夫人抹抹眼泪,哽咽着说道:“老爷,小武他……已经走了!”
钟老爷听着这话,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禁的晃了一晃,幸而钟杏儿靠的近,赶紧伸手扶住了他,这才没有倒下。
钟夫人见此情形,惊呼一声扑了上来,扶着钟老爷的胳膊说道:“老爷您当心!”
钟老爷摇了摇头,说道:“他怎么走的?”
钟夫人可怜兮兮的说道:“小武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好像说有个什么学校,他要去上学,还说什么班超什么主意的,老爷,这个班超是小武的朋友吗?他给小武出了什么主意?”
钟老爷一听这话心下更慌,摇摇晃晃的推开了夫人,虚弱的问道:“钟文呢?他在哪里?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还不见他?”
钟夫人说:“小文可用功呢!每天都是在书房看书,连饭都是送到那边吃的。”
钟老爷惨然一笑,自言自语道:“我钟文读书半生,高中进士,先皇御赐黄马褂,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
踉踉跄跄往后一退,正跌坐在太师椅上,钟老爷低下头来,正见身上的黄马褂,这rìrì不离身的黄马褂,此刻竟是如此刺眼,他一咬牙,伸手过去,使劲扯了两扯,可是并没有撕开,只是这马褂也被弄得不成样子了。
然而就这一下,竟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钟老爷是瘫作一团,气喘吁吁,整个脸上血sè也早已褪的一干二净。
等到老桑管家赶到的时候,钟府大堂里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钟夫人等几个女人正在七手八脚的给钟老爷抚着胸、喂着参汤,甚至几个不开眼的小厮已经在偷偷地抹眼泪了。
老桑管家一进大堂就扑到跟前,抱着钟老爷的两条腿就嚎啕大哭起来:“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都怪我!都怪我走得慢!”说到这里,老桑管家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抽了起来,一边抽一边说道:“老爷……嗷……我跟了您几十年了,您可别丢下我一个人!”
老桑管家猛然放开了手,说道:“不行!我不能让老爷死在我前头!”猛然一声大喊“嗷!老爷,我先去了!”说罢就弯腰往墙上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幸好此刻旁边站着的小厮比较多,几个人死拉硬拽之下老桑管家没能尽了忠,可是他还是在那哭哭啼啼的挣扎着。
也许是参汤起了作用,也许是老桑管家的声响太大,钟老爷缓缓醒了过来,扭过脸看到老桑管家的样子,轻轻喊了一声:“老桑啊!”
这一声虽然是那么嘶哑,那么低沉,但在此刻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屋里的人仿佛定格一般都把脸转了过来。
钟老爷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内中竟然没有一张是自己儿子的脸,轻轻地咳了几下,无奈笑道:“我还死不掉,钟文呢?”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父亲,父亲!”正是钟老爷的大儿子钟文。
这钟文依例身着一身长衫,然而与旁人不同的是,在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本古sè古香的线装书。只见他气喘吁吁的进了门,连头也没抬就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天可怜见!总算能见到父亲大人的最后一面!”
听得这话,钟老爷差点没有再一次背过气去,只是哆哆嗦嗦的用手指着他。
钟夫人赶忙帮他顺着气说好话:“小文不善交际,老爷莫怪莫怪。”
那一边钟杏儿则走过去在钟文耳边轻轻说道:“大哥别乱说话,爹爹还健朗着呢!”
钟文抬头看了一眼,知道情急说错了话,又是口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头一低,就这么跪着。
钟老爷缓过气来,对老桑管家说道:“老桑啊,这外边兵荒马乱的,我那小武怕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就只剩下钟文这一个人了,我有意让钟文拜你为干爹,不知你意下如何?”
老桑管家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是要演‘白帝城’啊,连忙走了过来,就在这钟老爷跟前跪了双手直摇,急急说道:“老爷,这可使不得,我是奴,他是主,岂肯败坏伦常!”
钟老爷顿了一下,苦笑着说道:“如今在我家中,就只有你和我这不肖子两个男丁,这不肖子终rì只知读书,满脑子皆是浆糊,又如何能当得起这个家业!”
老桑管家把头低的更低,又听钟老爷说道:“况且你随我多年,对家中诸事皆了若指掌,还望你好好教导小文,光大我钟家门楣!以后钟文倘有任何不妥之处,还希望老桑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要客气!”说到这里钟老爷对大儿子问道:“钟文,你的意下如何?”
“父亲!”钟文倒也干脆,说道:“父母命,不敢违!桑叔,不,干爹,钟文给你磕头了!”
这边钟老爷看着他们把礼数做足,这才安下心来,几个小厮和钟杏儿在钟夫人的照看下把他送回房中安歇不提。
这一边,老桑管家一改刚才的苦脸,一副笑吟吟的的模样,就连两撇胡子都好像灵动了起来,他这时间正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正在训话,训的是哪一个?正是大少爷钟文!
桑管家慈祥和蔼的对跪在下边的钟文说道:“钟文呐,义父待你如何?”
钟文说道:“自小桑叔,不,义父对我就很爱护!”
“嗯,桥木高而仰,似父之道;后一句是什么?”
钟文答道:“梓木低而俯,如子之卑。”
桑管家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很好!那你要好生读书,将来才有个好前程,你先回去读书吧,我会安排他们给你送饭的!”
打发了钟文钟大少,桑管家从八仙桌上拿起茶盏,轻啜一口,心里简直美上了天。要说这桑管家,自小便被是钟老爷的书童,后来钟老爷为官、退隐皆跟随左右,为人又机灵,甚的钟老爷信任,然而钟老爷却没有想到,这桑管家一直都在骨子里嫉妒他,没有一rì不想取而代之,这一次钟老爷受到这么强烈的刺激,所做出来的事情,简直是让他喜出望外。
哼哼唧唧的回了自己的小院,桑秦氏走上前来,见了安问道:“当家的,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我听说钟老爷出事了?”
桑管家一脸得意,笑道:“嘿嘿,你说的不错,那个老家伙已经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了!”
桑秦氏奇怪了,说道:“那你开心什么,就算钟老爷过世,你也得不到一文钱啊。”
“嘿嘿,老婆子,得不到一文钱?那已经是老话儿了,你猜猜发生什么事了?”
眼见得自己的老婆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吊足了胃口,桑管家这才说道:“那老家伙已经把家业全部交给了我,还让那个书呆子拜我做了义父!”
桑秦氏听闻此言大为惊讶:“怎么可能?就算是……,那不是还有钟武在吗?”
“钟武?他今天已经离开四方城,背上投军去了,老婆子,要知道县太爷对这钟家老二一直不满,他这一走,就算不死,等回来也只能算他是个乱党!”
喝了一口老婆送来的茶,忽然觉着这喝了几十年的茶是这么苦,一口就吐了,说道:“呸呸!赶明儿我到大院儿里拿几包好茶来!”
初秋的热风呼呼的刮过院落的上空,却丝毫解不了院落之中的人们秋老虎的暑意。
钟老太爷半倚在榻上,钟杏儿正在一口一口的喂着郎中开出来的药汤,呼啦一声,门帘子被掀了开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桑管家走了进来,见得钟老太爷貌似有些好转的模样,不由得一愣,但转念一想自己近rì已经把钟家掌握的七七八八,心念一转,说道:“杏儿,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事想和老太爷说说。”
“哎。”钟杏儿下意识答应了一声,猛然反应过来,这老桑不是一直管我叫小姐的吗,怎么今天竟然直呼我的名字?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紧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钟杏儿心下奇怪,却也不多想,侍候着爹爹喝完最后一口药,收拾了一下出去了。
桑管家走到榻前,看着微微喘息的钟老爷,看着他原本花白的须发在这短短数rì内已经纯白,以往梳理的一丝不乱的头发只是稍微拢了拢,几十年的积威下来桑管家觉得那微闭的双目似乎随时都在打量着自己。
“老爷,您还听得见我说话么?”
“呼哧呼哧……听得见”喝完了药的钟老爷正要休息,听得老桑说话,再次睁开眼睛慢慢地说道。
“哦,好”桑管家一屁股坐在床边,深深的伸了一个懒腰,往床背上一靠,舒舒服服的说道“我说老钟头,最近又没有人跟你说过铺子里的事情?”
钟老爷听他说话的口气不对,但心下懒惰不想说话,只是眨眨眼睛,微微侧着头看过来。
桑管家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钟家铺子,已经大半姓了桑了!你大儿子已经把大半地契都交到了我的手上,只要我勾勾小指,这钟府立马就会变成桑府!”
“嗬嗬……”钟老爷听得这话怎能不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是久病的身躯却拖累着他。
“呵呵”桑管家看着无力的钟老爷,悠闲的把两只手枕到脑后,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晃悠着说道:“老钟头,想当年我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家父遇事导致的家道中落,本来只要我来年能中个举人,以后若是能中到进士,哪怕只是同进士,家业复兴指rì可待!”
说到这里,桑管家语气一转:“只可恨,你钟家竟然落井下石!趁势收了我桑家产业,害得我也入籍为奴。”
看了一眼颤抖不已的钟成,桑管家轻蔑的说道:“想不到我桑家复兴,就在今rì!虽然说这些事不是你做的,但是父债子偿,虽然你对我不错,报应你身上也是应当!”
看着越来越激动的钟成,桑管家忽然俯下身子,在钟成耳边说道:“老爷,夫人左边屁股上的黑痣可真好看!”
颤抖着的钟老爷猛然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桑管家,哆嗦的嘴唇蹦出两个字:“混~~蛋!”伴随而出的一口鲜血,炙热的喷洒在桑管家那狰狞的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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