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启明星（1 / 1）

() 第三章启明星

临着万仞崖壁,湖前断崖上孤零零地立着两座墓碑,他们的背后是汪洋大海般的风息草原.倪骏仓惶逃离祭典的会场,这夜他没有回到家中,而是呆呆地守在这两座墓碑前.两座墓碑靠的很近,中间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缝隙.由于墓土中缺失基石固定,这些年里它们一直倾斜着孤立在草原的风吹雨淋之下.透过皎洁的月光,依稀可见两块薄而细长的大理石碑上,歪歪扭扭地分别刻着两个名字,一个英文,一个唐文－－"rosalind(萝莎琳)"和"倪悦".这里埋着倪骏的亡妻和他那来不及见到这人世一眼的孩子.每次回乡,倪骏都会来崖边陪她们说说话,告诉她们自己的近况和生活的变化.尽管这是一个没有回应的单向对话,却也是倪骏与她们之间唯一可行的交流方式.

沉默了好久,直到草影翻飞中浮萤②流火漫天舞起,又团团熄灭在秋风中.倪骏方才抬起头,目光呆滞,茫然不知所措.他定定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rosalind......."他轻声念着妻子的名字,"valerie(瓦莱丽)...回来了......."

"这些年,不知她经历了些什么,我也不曾试着去找寻过她......我去了新都.......就那样抛下她一人,真的,很对不起你......"

"今晚,我见到她了.就站在人群中,那样...一直看着我......她一定还恨着我吧?恨我把你害死..."

"她的眼睛好像你......"

"......"

"rosalind,我好想你."

"......"

"我该怎么办......rosalind......这样的我,该怎么面对她."

低垂着头跪在坟墓前,他反复念叨着亡妻的名字,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着.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的身影已默默矗立在他身后摇摆的草丛中.倪骏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那束轻柔的目光.直到那影子静静地拨开草丛,轻迈着步伐渐渐靠近来.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倪骏忙用手抹干眼角的泪痕,回头看去.月光里,莉娅正站在及腰的风息草从中,冷月白光下,她的脸庞清秀明朗,一头灰白的短发微微反shè着柔柔银光.此刻,她正眼闪泪光,默默凝视着倪骏蜷曲的身影,仿佛眼前这个长她数年的男人,是她失落了回家的路,正独自饮泣的孩子.

"莉娅?!你怎么...?"倪骏极力平复着情绪,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颤抖.

"唐煜和你阿爹都在村子里找你,我知道你一定不在村子里"她平静地说着,带着确定的神情.

"你怎知道我在这里?你以前来过这个地方?"被她发现这处地方,倪骏稍稍有些吃惊.当年他将妻儿葬于平湖断崖边,正是因为这边是少有人来的荒草地.村里几乎没人知道他将rosalind埋在哪里.当然,重点在于,没人在乎这个问题.她不过是个外乡落魄而来的难民而已.

她走到倪骏身边,在rosalind的墓碑前曲腿蹲下,用那双因长年的农活而粗糙的手掌,轻柔抚摸着眼前这座孤坟的碑铭."我每年③初元节都会来这边祭拜她."她转过头,回应着倪骏茫然的注视."你去了新都之后,她和小悦就没人陪了......"

"......."倪骏心头酸了,默默将目光转开.

"有一回初元节时,我在墓碑上见着一对丝带,互相牵着绑在上头.我便知道你回来过了."

"你怎么了,倪骏?"莉娅侧着头,今晚祭典上倪骏反常的表现和仓惶逃离的身影都让她疑惑着.但她知道祭典上一定发生了一些她不曾看着的事.

"......"倪骏抬头盯着莉娅的双眼,沉默片刻之后从嘴里吐出短促的几个字"valerie......"

"你说什么?"风声中倪骏的声音微弱地如虫鸣一般,莉娅一时听不清楚.

倪骏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然很轻,但这次很清晰:"我看到valerie了."

听到这个名字,莉娅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间石屋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模样和一个孩子深红sè的双眼.

"你确定就是她吗?她不是失踪了这么多年?"莉娅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倪骏点了下头:"不会是别人,她的眼睛,和rosalind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

说完这话,两人双双陷入了沉默.valerie,这个名字和十三年前那场火灾有着莫大的关联.倪骏的后背至今还残留着当时造成的伤痕.现在莉娅和倪骏都相信,这次valerie的出现,绝对不是一次偶然.

"如果真的是她,你该怎么做呢?倪骏......"

"你问我,我也......"倪骏思绪乱作一团,心中没有任何答案.

"有些人,有些事,我认为还是要去面对的吧?虽然你们之间有着那样不幸的过往,但十三年也都过去了......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什么能改变rosalind已经死去的这个事实呢?"盯着墓碑上的名字,倪骏呆呆地说着.

"这......"莉娅一时语塞.

"她的死,早已改变了我们两的人生轨迹,valerie和我都回不了头了.除非rosalind又再活过来,或者,更现实一点,是我也死..."

倪骏还未将"去"字说出口,莉娅的食指已急急地按在他的唇上,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仿佛这字眼一旦说出,一切便会成真.

"不要轻言死亡!虽生命之路必将走向此终点,但它却非活着的意义所在."莉娅的声音向来柔和,此刻说出的话语却意外的铿锵有力.

倪骏的目光从墓碑上转到莉娅的脸庞,她苍白的嘴唇因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而微微颤动着.在那坚毅的目光中,他分明看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被倪骏注视了许久,莉娅的眼神渐渐转柔,甚至为刚才的激动举止而有些许难为情.她站起身子走到倪骏身后去.

"那句话是阿爷说的......"倪骏背对着莉娅,也站了起来.

"嗯!就是你阿爷的话,你该时刻记得才是."

"阿爷......"

"你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辜负那些本不愿死去的人,想想看,还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然后把他们来不及使用的时间和力量,加诸在自己身上,努力活出他们和你都该活出的那一份.那就够了吧.至于事情会怎样发展,不开始做是不可能知道的吧?"莉娅望着天际那轮清亮明月,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说完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嗯......."

"你总是想的太多了,倪骏."见他没什么反应,莉娅又继续说:"valerie的事你就....."

"莉娅."还未等她说完,倪骏轻唤着她的名字,打断了她的话语.莉娅转过身来,见倪骏站在浮萤群中向她伸着右手,背后深邃无底的平湖断崖下吹来一阵阵风,风息草的花絮散着洁白的光芒,在风中漫天飞舞.莉娅牵过她的手,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缓缓落下的花絮星屑般撒满两人的发丝与肩头,以及背后那两处孤坟.

"莉娅,谢谢你......."

"加油啊.......倪骏."

＂我希望有那么一个平行世界，有你，有我，还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我们牵着手,走在傍晚的余晖里。她吵吵嚷嚷，我们相视而笑。若可能......我想在这一高一低的两方墓石前，为在那个世界的他们深深祝福＂

浮萤:陆生萤火虫的变异种之一,栖息于海拔2000米至4200米之间的草原上.体型大于普通萤火虫,以小昆虫为食.秋季产卵后死亡.卵埋在泥土间,次年夏季孵化.

②流火:陆生萤火虫的变异种之一,体黄sè,翅黑sè.习xìng同浮萤.浮萤流火皆为长亭土语说法.

③初元节:唐历一月十五rì为初元节,唐土传统节rì之一.初元节当rì,生人不相见,不进食.家人需在前夜安排时间,轮流祭拜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