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面院落传出人语,像是几个婆子在大声讲话,间或还有几声婴儿的啼哭。苏晓枫恍惚间恢复些意识,也不知在地上趴多久,试着慢慢地站了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弯明月正挂在当空。虽是夜晚,庭院中却依然亮亮堂堂的。在他背后那眼井中,道道红光正冲破遮蔽井口的木板向天上发散,变幻出霓虹一般的景象。
苏晓枫感受着犹如不穿衣服置身冰雪一般刺骨的寒冷,双手抱住肩膀,一低头,见脚下趴着个人。“这是谁呀,怎么有些像自己?”
苏晓枫此刻脑袋刺痛,思维断续,想不明白便不多想,提步穿圆门来到一座正房的后门口,大门朝他敞开着。他听见说话声音从西屋传出来,就走过去用手掀门帘,尚未知觉,人就已经站到门里了。进门一打量,左手门边立着一扇带底座的木制透雕折叠屏风,屏风后面是南朝向的窗户,窗下两边一侧是个古式长条卧榻,另一侧是两个白木地坪和一台花几摆在羊毛地毯上。再向右手边上看,靠北墙立着一张带顶的宽大木床,说它宽大,因为这张床近乎两侧顶墙,足有三米五宽幅,床深有两米多,上围斗帐,床边横着一条和床宽等距的曲足案,床沿里四周还围着一圈雕刻木板拼联的折屏,靠外面的几扇屏折向左右两边。看床里面,一个妇人正独自躺着,闭着双眼。说话声是从里间屋传出来的,于是他又来到里屋门口,手一划门帘进到里面。
屋中此刻有两个身着右衽交领襦衣襦裤的中年妇女正在忙乎,穿蓝sè襦衣的婆子正用一条小花被包裹严实一个新生婴儿把他放在靠南窗底下的大床上;另一个穿月白襦衣的端起放在床边侧几上盛着脏水的铜盆,转过身要迈步出屋。苏晓枫伸出手去抓她的手臂,口里说:“大婶儿我生病了,请帮我找大夫。”一抓却抓空,眼看着这婆子穿过自己的身体撩开布门帘走了出去,剩下的那位在熟睡婴儿的身体上轻轻拍拍,随后也出外屋去了。两人对进来的苏晓枫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苏晓枫站在门口失魂落魄地愣怔了一阵,提步走近床边,看着暖暖和和正睡着觉的婴儿,一抬腿爬上去,挨着小孩儿边上躺下来,张开手臂搂住裹着花被的小身板儿,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外屋间儿,穿蓝衣的婆子搭床边儿曲足案上坐着。那个穿月白衣的是本宅佣人刘妈,这时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妇女一起从外面走进来,她是这户人家临时请来的nǎi娘吴嫂,家里五岁的儿子可以正常吃饭,不需要再喝他娘的nǎi水,夫主年来生病不事生产,生活艰辛,便靠nǎi别人家的孩子来增加用度。吴嫂先上到床上在一头盘腿坐下,刘妈挨着那个穿蓝衣的婆子坐下来,三个人都注视着裹着棉被仰面躺在床里的二十来岁的产妇,她此时睁开眼睛,露在外面的脸颊看上去很苍白,头发乌黑柔顺,梳理得一丝不乱。
nǎi娘吴嫂轻声说:“孩子洗过澡吃完nǎi,我让阎婆抱去里屋了,这屋子里血腥气儿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闻久了怕对孩子不好。”
产妇偏过脸,问:“孩子还好吧?”
阎婆,就是那个穿蓝衣的妇女接过话说:“放心吧甘夫人,好着呐,浑身上下溜儿光雪滑的,啥毛病没有,是个健康小子。是吧,他刘妈?”
刘妈回答道:“阎妈说的是。这孩子不哭不闹的,jīng气神儿足。面相随他爹,长大指定有出息!”
“你们说,这郡太守沈府君明知俺们裴秘书丞夫人这几天要生孩子,还派他到外县去,就不能换个人?这一听得明儿一早才回,我都替夫人焦心。”阎婆絮叨着说,“也不知道后院亮光下去没,听说以前还从井里听到过人声犬吠、还有吓人的轰鸣声,想着就怪瘆的慌。”
躺在床里的甘氏眼睛瞧着床顶,喃声道:“阎嫂子不必担心,照以往时辰算,半夜应该就散了。”
众人都不吭声了,知道这个话题对这家子人来说是个忌讳。
前院传来敲门声。吴嫂起身要下床,刘妈拦住道:“你呆床上吧,我去开门。应该是对街医馆的疾医李先生到了。”
刘妈出去不久,从外面领进来一个瘦高个留长须、jīng神矍铄年近半百的老者,右臂夹着个黄花梨木小箱子,除了躺着的产妇,其他人都站起来行礼。进来的是南阳郡济民医馆的疾医李实,字定真,他医承先辈,半生踏遍四海,在民间享有声望,头三年来到南阳郡落脚后,开了这家医馆,住下来就不走了。
甘氏转过头:“李先生辛苦你了。”
李疾医回了招呼把箱子放在地坪上,来到床边,在刘妈搬过来的四脚高凳上坐下来,问:“甘夫人生产时还顺利吧?”。
“还顺利。就是身子骨有点弱,折腾时间久了点儿,脸sè到现在才转过来。”阎婆回答道。
李疾医替甘夫人诊了脉,宽慰一番,告知未来几天该注意的事项和饮食,又对刘妈叮嘱几句,才站起身,“我去看看孩子。最近我不出远门,有事情随时让刘妈来医馆找我。”
阎婆见自己产婆子的任务完成了,李疾医也看过没啥问题,于是向甘夫人告辞。甘夫人请刘妈把里屋箱柜里预备好的礼金拿出来交给阎婆,刘妈代替女主人送阎婆出门,吴嫂陪着李疾医进里间探看新生儿。
李定真提着药箱进到里屋,小孩儿还在酣睡着。他走近床沿,弯腰仔细对着小脸察看。有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对吴嫂道:“孩子生下来有三个时辰了吧?”
吴嫂:“孩子申时出生到现在,快四个时辰了。”
李定真开始在床上打开医药箱,“吴嫂,请你去把房门关好,然后解开孩子的被子,我要给孩子看看身上。”
吴嫂关好门,来到孩子跟前把被子打开,“刚出生时我和两位稳婆都检查过了,孩子很健康,皮肤上连块胎记都没有。”吴嫂摊开被子,又把身上的兜衣尿布解开来,站过一旁。李定真先看了看孩子的肚皮正面,然后把孩子侧身翻过来……
吴嫂“呀”地一声惊叫,又赶忙自己把嘴捂住。只见这孩子的后背上,遍布着指甲盖大小、铜钱一样的红斑,从皮肤表面凸出来,似鱼鳞一般。
李定真并不如何吃惊,他用手指轻轻触了触红斑,试了试表面硬度,对吴嫂说:“是遗传xìng皮肤病,胎里带出来的,满月以后就应该会下去了。虽然这户人家不避讳病情,但是,还望吴嫂出去不要对别人讲。”
吴嫂点了点头,好半天这心才平复下来。
李定真从行医箱里取出一个扁圆白瓷瓶,把里面的rǔ白sè药膏挖出一点均匀地涂在婴儿的后背上,嘱咐吴嫂:“以后每洗完澡,把这药膏涂一点到孩子患处,防止感染。我会每隔几天过来看看。”上完药重新把婴儿包裹好,这期间小家伙一直熟睡,就没醒过。
李定真离开裴宅时已临近子夜,房后庭院中亮了半宿的红光慢慢暗淡下来,终于,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今rì是永初元年七月廿七,公历420年8月21rì,岁煞东,生肖冲兔,宜破土安葬,忌进人口。一个来世之人于此rì仙逝;不幸,偏偏另一个当世婴儿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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