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翌日,安之然下班后,带我回家。廖长青打开门,安之然像雀儿一样跳到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叫道:“爸!”
廖长青怜爱地摸了摸安之然的头,目光转向安之然身后的我,微笑着说:“来了?”
“叔叔好。”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廖长青了,可是依然有些拘束。
安之然只是跟父母说我要来吃饭,却只字未提两人要结婚的事。直到全家人围坐桌前,安之然才说:“爸,妈,我有个消息要宣布。”
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同样,父亲对女儿的言行总是极其敏感的,正所谓心电感应,安之然的话还未出嘴,廖长青就隐约猜到,却不动声色地揶揄道:“是不是中了1000万大奖啊?”
安妈妈却按捺不住,拍了一下廖长青的手,说:“别胡说。”又转向安之然和我:“是不是你们……”
安之然兴奋而害羞地点了点头,整张脸都焕发着幸福的光芒。
我斟酌着词句,说:“我和之然决定……准备结婚了。”
安妈妈满脸都笑开了花:“好,好,这是好事呀。”转向廖长青:“你说是吧?”没等廖长青应茬,又扔下筷子,匆匆走到里屋,捧了一本老黄历出来,迫不及待地翻看着。
廖长青倒没显出多大的兴奋劲儿来,他朝安妈妈说:“正吃着饭呢,这书都好几百年没碰了,这么多灰尘……”
安妈妈白了他一眼:“一顿饭算啥?这可是女儿终身大事呢!”她翻了一会儿老黄历,说:“下下个月九号吧,长长久久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就那天吧。”
我无心听话,心想,离那个“好日子”只有不到两个月了,下下个月自己真的会迎来一个“好日子”吗?
廖长青说:“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要置办的东西多着呢,来得及吗?”
安妈妈扳着手指算了一下:“新房、新床、新被子、新床垫、新窗帘、新衣服,订酒席,发请帖……要做的事还真是够多的,时间也太紧了。这样吧,下下个月八号你们先去领证,婚礼再晚一个月,老头子,你赶紧把珠江新城那套临江独门独户的那套为然然早早准备的洋房给安排重新装修一下。”
廖长青不置可否。
吃完饭,安家母女自然而然地又把洗碗的活儿包办了起来。
趁着这当儿,廖长青问我:“你觉得对于成家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吗?”
我略微想了一下,说:“我和之然是认真的。”顿了一顿,又诚恳地说:“我会好好待她的。”
廖长青点点头,说:“好,我相信你,我也欣赏你的人品和傲骨,不甘与邪恶为伍,却宁愿放弃安逸的环境。”
他看着我,继续说:“其实,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其实……你牵涉到了最近沸沸扬扬的地铁三号线不合格报告弄虚作假后联络通道坍塌的事情里面去了,虽然是你主动提出辞职都一年了,但是背后其实有很多故事,也不知道你对我会不会产生了误会,甘森在事态发生后,就想把你和钟鸿章灭了,因为你和钟鸿章不走这事恐怕就没完没了,但他考虑到我的面子,向我汇报,我想,他们想弄一件什么工地的事情搞你,比如暗设一局贿赂却拍摄了下来,那你是防不胜防的,如果等到他们把你陷害了再帮你那么就晚了,可能那时候都锒铛入狱了,不如将计就计,顺坡下驴,所以,我参与了他们把你逼出单位的计划,可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们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我想不到廖长青会那么语重心长地跟我解释这件事并为我考虑那么多,让我好生感动,并再次在心里肯定我娶安之然的决定是对的,感激应道:“是,谢谢叔叔。今天您竟然说起,我也要向您说明清楚,我不是一个不懂报恩的人,护国中心无论上到领导下到文员,都对我很好,他们待我也不薄,我并不是想去加害他们,让他们大家丢了饭碗。这项目是我带队去做的,明明检测是不合格的,而且我曾先后几次偷偷潜入联络通道考察,我是注册房屋鉴定员,对安全性鉴定还是比较在行的,我只是想调查清楚这结构到底安不安全,因为中心领导层一致协助施工单位一起造假最终通过合格竣工验收,不是小事,如果一旦坍塌,无论对单位和社会后果都不堪设想,而在我的调查中,我也发现这联络通道真的是施工非常地差,我很是惶恐,私下跟雾小聪部长沟通也得不到答复,最后竟然让我不得参与此项目的再复检,并不让我管这项目,我就将情况向钟鸿章汇报,毕竟他是地铁三号线检测项目的资深专业顾问,他同样觉得事态严重,所以才会有举报的行为。起初并不想把事情弄大,只想引起上级部门去加固处理就完事。同时,我觉得对于自己来说,良心过不去,我没这个熊胆举报,又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主动提出辞职。”
廖长青笑笑说:“这样你已经不容易了。”
我很激动地答:“我觉得事态比较严重,如果继续工作下去,我心理负担会很重,我会很内疚,会一直觉得背着担子工作,也不会开心。”其实我也还是噎了话的,我并没有提那颗收藏很好的优盘的事情,即便是钟鸿章和安之然,我同样瞒着,因为这牵涉的事情太大了,一条人命呐,我害怕我的“恩人”甘森和雾小聪们会送向死亡之路,我也弄不明白是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一直都藏在心里,一个人的秘密。
廖长青依然不动声色,说:“是的,你做得很对,你一个小年轻搞事恐怕凶多吉少,还好是你的领导钟鸿章捅破的。”
我心情稍许平静,说:“是的,他很有良心,我汇报情况的当日他就主动找领导交涉,可是,得到的结果很让人失望,他就实名举报了,举报后我建议他像我一样请辞,他说他站得直行得正,不怕遇见鬼,闹事的时候他还在护国中心上班,我很担心他,但后来他的合同到期护国中心不给他续签,他就失业了。”
廖长青说:“你也走得好,顶多就是少了一些钱、一些收入嘛,就当破财消灾嘛,好了,不谈这让人沉重的事,这事也跟你结婚没一毛钱关系,你的前途也是然然婚姻幸福的基石,风声过后我会帮你安排。所谓成家立业就要稳重,以后就要多想想,多考虑还有一个家庭,有些话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三思而后行。”
我再次由衷地感激地点了点头,因为我觉得自己之前是误会了他,眼前这个曾让我心生恨意的“长辈”——准岳父。
廖长青说:“我一开始也并不赞成你留在护国中心,后来又希望你能得到重用,现在却又回到了原先的态度。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知道这只是个自问自答的“设问句”,并不须要回答,果然廖长青接着说:
“一开始的护国中心,只是在做一些中专毕业生就能干的事情,且工资要跟检测业绩挂钩,你呆着就是亵渎了你自己的学历而一辈子劳累命,你完全没有发展空间,所以我宁愿你要么去大地产公司拿高工资,要么去质监站旱涝保收。但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甘森投入了房地产和高技术含量的房屋鉴定,土地也拿得很顺利。这时候的护国中心,就像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急切地想向四方伸展枝叶,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干下去,当然甘森也的确给你了足够的发挥空间。至于现在……”廖长青说,“护国中心至少有三个隐忧……”
只听廖长青接着说:“第一,护国中心的扩张太快了,急功近利,一口想吃成个胖子,如果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说不定就造成资金链断裂,那么所有的产业都将像多诺米骨牌一样,全部垮下。
“第二,护国中心上下私欲太强,大家都为自己谋利益,因此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所以,不出事则已,一出事恐怕就是十年八年的牢狱之灾啊……这不你们现在这起事,可能就是他走向‘鬼门关’的起点。”
我一直漫不经心地听着,此时蓦然听到这话,不由心头一震。朱大壮之死,银行卡背后的笑脸,三号线造假……霎时间往事一幕幕闪现眼前,这些可能眼前的廖长青都不知道,这些不是几年蹲班房能够完结的,任何一件如果摆上案台,恐怕都与死不远。不禁问道:“那第三点是……”
廖长青说:“至于这第三点……”
正在这时候,安家母女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廖长青也就此打住,只淡淡地道:“下次有时间再和你细聊吧。”
安妈妈满面春风地叫安之然坐下,说:“我说他们怎么就急着结婚呢,原来是然然已经有了……”
“什么?”廖长青也一脸的惊愕,看不出喜怒。
“我说她真的是不懂事,这会儿还居然要去洗碗。”安妈妈转向安之然,说,“你知道吗?怀孕了就要注意保暖,不要接触生冷的东西……小陈,你也是,要学着一些方法照顾孕妇。”
我尴尬地半咧着嘴,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第二天,我陪安之然去妇幼医院检查。做B超时,医生指着屏幕上一个蚕豆大小蠕动着的暗影,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宝宝。”
看着那个小生命,我仿佛看见了它渐渐成长,奔跑,憨态可掬地叫自己“爸爸”。那一瞬间,一种柔情紧紧地包裹了心;那一瞬间,也浑然忘却了还有一个叫杨婕的傻女孩在千里之外对自己魂牵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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