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臣亿依然是猎德村现场的鉴定员,我和明臣亿,这对曾经的好兄弟,在兜兜转转之后,终于又见面了。而令人意外的是,我在这里又见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原先在地铁三号线被雨田赶走的到其他项目的黎明,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自动请辞了,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明臣亿的“雅安市房屋鉴定公司”招至麾下了,我想,一定是挖的。
我不禁感慨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小,人生何处不相逢呀,想起当初雨田为了把自己的配合队伍弄进来,千方百计找黎明的茬,最后把黎明赶跑了,结果两人还暴吵一顿的事,不免生出些好奇:这仇人见面,会迸发出怎样的火花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黎明见到雨田后,像是浑然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不愉快,嬉皮笑脸地给雨田递烟,一口一个雨总,仿佛多年未见的哥们。那雨田起始有些尴尬,但随即也就释然,绝口不提过去的事。
后来我私底下问黎明,怎么忘了雨田赶你走的深仇大恨啦?黎明说,嗨,哪来的那么多仇恨,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啊。不过,他又恶狠狠地加了一句:雨田要是再捣鬼,我准保叫他站着进来,横着出去。这话说得我忽然有点不寒而栗。
明臣亿一直说要请我吃饭,接连说了几次,我只说不去。明臣亿笑说你是不是小气了,为那“集装箱”的事还记着仇啊。其实倒不是我记仇,也不是如何清高,只是想着自己头上还有个罗云风呢,背着罗云风去吃请,终归不太好,可要是和罗云风一起去吧,我又觉着不舒坦,毕竟罗云风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这天正好罗云风回护国中心开会去了,明臣亿又来请我,说大家一场老朋友,一起坐下来吃个饭,叙叙旧吧。我见罗云风不在,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下来。陆飞亲自开车,说带我去吃肥仔烧排骨。
车子从国道转进一条岔路,越走越偏,只见两旁林木森森,竟是走到了一条盘山的小路。其时天色渐黑,只见林影摇曳,仿佛一个个巨大的鬼影。我不由有些毛骨悚然,心想只不过吃个饭,居然还要跑这么远,恐怕汽油钱比饭钱还贵呢,可别让他们给卖了,嘴里却劝着陆飞:“陆经理啊,开慢点,开慢点,这可是山路啊。”
明臣亿笑着说:“你放心好了,我们陆经理那手车技可老辣着呢。”又说:“等一下还有个老朋友要见你呢。”
我暗暗嘀咕:“这对白也忒像电视剧里的了。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会是江湖寻仇吧?”于是问道:“是谁啊?”
明臣亿故作神秘地一笑,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车子七拐八绕,转过前面的一个弯道,顿时豁然开朗,前面一座大山映入眼帘。虽然天色已黑,但那巍峨的青山仍依稀可见,一股林木的芬芳和水气的清新扑面而来。山路两边有几间毛竹搭成的饭舍茶棚,在这大山之中,透出无限的野趣来。
我见到棚外已停了一辆小货车,不知道是哪位老朋友已经捷足先登。陆飞把车子停好,众人一同走进棚里,却见迎面的桌子早有一人正襟危坐。我仔细一看,不由倍感意外,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番真!”
原来这位等候多时的“老朋友”正是番真!番真用手拨弄着一个青花瓷小茶杯,笑着说:“没想到是我吧?”又回头对陆飞说:“你们怎么这么晚?”
明臣亿拍着我的肩膀说:“就是这位大少爷啊,吃个饭都前怕狼后怕虎的,磨磨蹭蹭的,然后又赶上车行高峰期的晚下班时间,火炉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车辆也多了起来,所以拖到现在啊。”
说话间,陆飞已经点好了菜,分别是招牌菜烧排骨、清远烧鸡、丝瓜鹅杂、清蒸万绿湖缩骨鱼、山水酿豆腐、油淋野菜,又开了一瓶刻意为江西人我准备的“四特酒”(中国四大名酒之一,周恩来在庐山会议上给四特酒提词“清香纯醇。回味无穷”,邓小平品四特酒后说“味道独特,酒中佳品”。)。陆飞点的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但是他告诉我,这些都是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即使是野菜,也是店家自己种的,即摘即炒,绝对新鲜。
我却哪有心思去留意这些,只追着番真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臣亿给我斟上酒,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咱哥们这么久没见,先喝三杯再说。”
我见明臣亿说得真诚,看到精心为自己准备的好酒,一时也被他的豪情震住了,过去种种纯真的情事又漫上心头,于是并不迟疑,和明臣亿连干三杯,引得陆飞和番真好一阵喝彩。
明臣亿喝了点酒,似乎也触动了心事,说:“想当初我们还有杨婕三个人经常一起吃饭、喝酒、郊游,那是多么快乐的日子,想不到如今都各奔东西了。”
我听到他提起杨婕,心下黯然,心里知道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陆飞不知趣地截住明臣亿的话头指着心说:“小明,又在怀念你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了?你可别弄得我们陈工酒入愁肠,到时醉倒在这里就麻烦了……”
明臣亿说:“陆总,工作时你是我的头儿,但今天,是我和陈工……我又见面的大日子,我说了算!今天我们一定不醉无归!”
明臣亿说着又和我干了一杯,然后说:“前几天我碰到因为怀孕被蓝婧设计辞退的小何,小何把杨婕的新手机号码给了我。”那次疑惑后我便调查了小何离职的原因,感慨领导的残忍,也许是吧,不狠怎么做领导呢?
但是此刻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杨婕,想起小何是杨婕在护国中心唯一的好朋友,以前他们几个一起玩的时候,小何偶尔也会加入。我觉得心里那片黑暗而封闭的天空,仿佛骤然间打开了一条缝,透进了一丝光明,忙问:“杨婕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明臣亿有些诧异:“你怎么没有她的号码?”把自己手机的电’话簿调了出来,递给我,又说:“我打了个电’话给她,她说正在准备考南昌大学的博士生。”
我如饥似渴地把杨婕的号码输入到自己的手机里,仿佛把一段记忆重新输进了自己的脑海。然后,紧紧地握住手机,仿佛是握着杨婕的手,抓住了她的心,心里暗暗说:“杨婕,我不会让你逃出我的手心的。”
好容易平复心情,我才想起番真的事,于是问道:“番工……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陆飞不无得意地说:“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番工就是《无间道》里的梁朝伟……”
番真忙接口道:“打住,我可不是什么梁朝伟,梁朝伟最后可是被干掉了的。”
陆飞笑着说:“对,对,你是刘德华。”他正色道:“其实我们早就找番工聊过的了,想请他做我们投标时的卧底,番工够哥们没有故意吊起来抬高身价卖自己,很爽快答应了。”
番真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稍顷,才点点头,说:“是的,我也只是求点财。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跟对了人,施工单位苗甾就看得起你们几个,那晚一席麻将就听说给你赚了五六千,是不是?我们曹工就没有这个福分,跟着他也没有什么机会,缺钱呀!何况他有一件让我特别伤心的事情,明明说好了找中心报销我垫付的工作失误多抽的材料的配合费,他个王八蛋,事后不给我报销。”
我一怔,没想到火又烧到自己这边来了,嘴里只好含糊其词地说:“哦,我记不太清了……”
明臣亿捶了我一下,笑着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一手啊,以前可没看出来。”
只听番真又说:“那么容易赚的钱大家都会流口水的,没有这种机会,那我也只能找别的办法。”
陆飞鄙夷地说:“这苗甾也忒小气了,你们材料部的检测可也是很重要的,我就不信他们全都能合格,你们肯定也帮过他们不少,不知恩图报的人,要搞他们一下才对。”
我心里冷笑道:“你也大方不到哪里去,你那个红包也不过才5000元而已。”
番真说:“当然,材料检测那么大工程,像一个人一样,怎么可能全身上下一点毛病都没有呢,小疤小疮肯定是有的,我们的确帮了他们不少,一些无关紧要的项目,差一点的,我们尽量让他们合格。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不是没收钱,每个月施工单位会孝敬一点茶水费,其实也不然,本行业的潜规则是,材料不合格,不怪施工单位的事,一般是供货商搞定,如果检测不合格,供货商是在施工单位手上拿不到半毛钱的,所以,一般是供货商搞定我们,有不合格帮合格还要额外给大钱。而结构部,检测的是现场内容,是检测施工单位的施工质量,所以,我们得不到什么施工单位的好处。”
明臣亿附和道:“是的,是的,东家不给西家给嘛,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我说:“所以那天晚上明臣亿让你换标书,你就那么卖力,撕了所有的投标文件。”
番真和明臣亿、陆飞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沧海三声笑。
陆飞说:“陈工啊,有些事大家心里清楚就行了,用不着说出来的。来,我们喝酒。”说着又举起了酒杯。
我没想到看似平常的投标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心中不禁感慨,看来自己实在太天真了,还完全不知道这一行的深浅啊。唉,如今自己也同样被绑票了,我苦笑地附和,说:“那……番工你就不怕这事被发现,还可能坐牢。”
番真笑着说:“你不说我不说,他们得了大便宜,谁会说,况且富贵险中求嘛。”
陆飞接口道:“你们帮我们大忙,就是刀架到脖子上,也就是碗口大的疤,绝不出卖老兄们。”
番真摇了摇头,笑道:“我这样偷偷摸摸,可跟老鼠一样,还是见不得光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听明臣亿说:“番工倒是说一直想私下跟你一起吃个饭的,我想反正大家是老朋友了,那就一起聚一聚吧。”他眨巴眨巴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说:“你该不会把番工是无间道的事说出去吧?”
我有些尴尬,却也不知道自己听到了这个秘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知道如今基本跟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只好笑道:“我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明臣亿、番真、陆飞再次相视而笑,又将酒杯举了起来,我只好跟着举起杯子,四只酒杯在空中相互碰撞,发出几声动人的“叮当”声。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