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的几天，雾小聪一直都有些忐忑不安，担心罗云风会不会把他和周董的事捅到甘森那儿，然而日子却一切如昨，罗云风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一切都依旧闷在鼓里。雾小聪认为罗云风是在装傻，这次也算把他弄得够狠的，他也不相信罗云风会就此息事宁人的，但是雾小聪也没有其他办法，总不成找**把罗云风灭了吧。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该来都终须要来，大不了撂担子走人。反正雾小聪对结构部部长这个对自己来说越来越抓不稳的、摇摇欲坠的位子也越来越不感冒了。他原本以为最近在拓展房屋鉴定事宜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结构部已经面临支解削弱，不会那么快又搞房地产开发，而是等房屋鉴定稳定后，再招人填充，然后再朝地产方向发展，一步一个脚印，这样雾小聪也可以稳稳当当地驾着结构部这艘小舟一路稳定地随行。没想到甘森的战略竟是准备全面开战，四面八方出击，房屋鉴定、房地产开发等等，甚至以后还会伸向更多的业务方向，而排头兵总是先向结构部开刀，甘森要的不是一艘小船，而是一架航空母舰！这样雾小聪这个扬帆起航的小船长总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培育的西瓜给别人摘了吃，自己只能一直在起点迂回，何况船长的位置还不见得稳固，虎视眈眈的有罗云风、雨田，曹格、郭吉化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哪个不想回归这个业绩最好的部门，这，绝不是假想敌。但是如果让自己做总舵手吧，雾小聪又自问担当不住。
雾小聪忽然又想起了钟鸿章，情不自禁地喜目含嗔：罗云风拿着市建筑科学研究院合作建房的图纸去请教钟鸿章，而自己也找钟鸿章请教这个单位的背景；罗云风问来了技术，雾小聪打听到了信息；而结果却截然相反，这说明技术是远没有信息值钱的。雾小聪通过关系，直接做了领导工作，找到设计院所属总部集团的周董，没费多少功夫就拿下了这个合作开发房地产的项目。当然他没有作为合作方出面，也小心翼翼地避免留下太多的痕迹，但他还是拿了介绍费、入了股，这也是交换条件，为自己万一或保障做打算。
雾小聪是精打计算过的，干一票饱十年，这个合作开发的项目将给他带来的也许正是人生的转折点，如果不做护国中心结构部部长，这笔收入应该可以让他带着自己的老婆开始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夫妻店什么的，从此给自己当老板，为自己打工，不再看甘森、洛嵘脸色行事，不用再在别人屋檐下低头，不亦快哉！
忽然一个趔趄，雾小聪差点从摇椅上滑了下来，雾小聪顿时惊醒，原来自己在做黄粱美梦呀。雾小聪看了看案头，眼下还有很多工作没处理呢。他拿起一份《地铁三号线北延线一标段站台主体结构及隧道管片验收检测方案》，想了一下，便打电话叫杨婕进来。
雾小聪指着桌上的一份文件说：“小杨，这个方案是关于一标段站台主体结构及管片检测方案，你仔细看看，有什么意见吗？”
杨婕迅速地浏览了一遍那份方案，着重研究了一下检测部位的选取和数量，这是行家的做法，这也方案的精髓，其他内容大体都是模板化了的产物，然后，抬起头看见雾小聪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她沉吟了一下，脑子里已经迅速地理出了思路，说：“我觉得这份方案符合规范要求，检测部位选取的也得当，但在数量上过于保守，我觉得可以减少一些数量，帮客户省钱。”
雾小聪微微有些诧异，这个小丫头真是后生可畏，才入行不久就能对方案的合理性进行那么犀利的评判，真非池中之物啊。也幸好杨婕是个女孩，否则以后没准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雾小聪的脸上又挂起习惯性的微笑，说：“不错，看来你对规范还是比较熟悉的，我都没教你，无师自通呀。”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小杨，我们的检测好比人身体的体检，就拿化验来打比方，抽一管血可以验出来是否有乙肝，抽两管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对被验者结果是不影响的，但对于我们这种按‘管’收费——按构件数量收费的单位，检测费就翻倍了，你懂吗？我们中心的收入上去了，我们的福利待遇又是参与绩效考核的，你的工资不偷、不抢、不收红包，自然也跟着上去了。”
不是每所医院的医生都很有职业道德，你去看个小感冒，就有医生建议你先胸透、鼻内窥镜，然后B超、超声波，然后心电图，最后才肯开处方、治病救人，这就叫做小事大手脚，本来可以直接凭经验开药打针的，很多时候他们就是冲着绩效和提成去叫你试验的。人家说，医院的仪器不经常用是会生锈的，况且它自身就是耗材，是有寿命和淘汰年限的，所以必须在这些时间之前把投进去的折旧、人工、维修、甚至是贷款买的设备的利率等等费用给赚回来。那就很明了了，如果仪器不轮着用的话，那就对不起工作、对不起工资、对不起医院、对不起祖国了。
工程检测也是一样，可以对房子定小数量抽查，也可以定大数额检查。总之，数量就是经济，经济就是动力。这个市场经济年代，只要有人愿挨，检测中心打人，何乐而不为？不是从实际解决问题的角度出发，那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增加数量，“体检”项目和项目多了，对身体也并没有啥坏处。
雾小聪站起身看着坐在客位的杨婕，心里有点居高临下施恩放奉的感觉，他料想杨婕大约要大叫“谢主隆恩”然后感激涕零了。
没想到杨婕神色平静，淡淡地说道：“可是，这样好像有悖职业道德。”
“这个……我知道你们那些八〇后的年轻人的想法，你是认为做事不但要认真，而且要讲原则、讲正气，是吧？但是我告诉你，这个单纯的理想化的想法是不对的。你作为中心的一分子，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要积极主动为中心谋业绩，要具备正能量，让单位记得你的好，而不是去拖油瓶。”雾小聪义正言辞地说道。
“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好检测，精益求精，把项目做精做强，做细致，通过品牌效应，当项目接的多同样会……”
雾小聪打断了杨婕的话，道：“不，必要的时候还要难得糊涂，不是每个项目都要循规蹈矩、一成不变，每个人从生下来后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缺陷，无关乎健康就不用吹毛求疵，何况偌大一座建筑，怎么能保证全部尽善尽美呢，以后慢慢你会懂的。你要知道，大学里学的是理想化的世界，而工作实践是要考虑更多因素。你现在慢慢转变、慢慢学，我相信你会成为真正的‘检测专家’的。这个行业水很深，必要时候粗略糊涂地解决问题，反而会得到更多的项目，你保证人家合格，人家还不求着你去帮他检测么？那我们怎么会愁业务呢！”
雾小聪看见杨婕就像一块渐渐融化的冰，被他一点点地改变。终于杨婕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尽力适应过来。”
雾小聪满意地说：“是的，年轻人就是机灵，接受能力强。那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顺便叫小陈进来。”
雾小聪看着杨婕转身离去，他掩饰不住眼角的那一丝得意的笑容，看看吧，自己如何在她的职业生涯从一张白纸开始填塞东西，多有成就感呀！这不，还有下一个我培养的佳品。
我拿着一摞异常数据报告和不合格报告进了雾小聪办公室。所谓异常数据报告，是指跟原设计值偏差比较大的检测结果，有些可能是超乎原设计很多，有些可能是低于原设计很多。引起的原因，并不一定真是施工质量太差或偷工减料，可能是检测员或检测工人的粗心导致的张冠李戴，例如把梁板构件的数据填到了柱墙构件，或，反过来。
我把异常报告摆在雾小聪的桌面，指着异常数据问道：“雾部长，这些报告都报不合格么？”
雾小聪说：“这些报告我也大概翻了一下，是这样的，因为检测员和检测工人自身的误差，还有仪器的偏差，甘主任说差不多的就给它们调到合格，那些大异常的数据，差太多了，可能是我们自己搞错了，给它们适当调低到合格线以上，那些太低的，也适当调高到合格线差一点，不改变不合格的事实，但要显得数据专业而不容怀疑，然后签名、盖章发出。”
我插嘴道：“那这样会不会太不负责了，可能施工的时候就本身就弄错了，然后被我们发现了，我觉得我们自己都怀疑的可以去现场复查一下，以防误判。”
雾小聪沉吟了一下，又说：“这样吧，如果偏太大的，你就保持不变，这是市重点工程，大伙都在看着，施工单位也都是有背景的官二代或富商，是不好惹的，太多不合格也不好看，甘主任一再交代能放松就适当放松，你就照我说的去办，然后在检测员一栏签上你自己的名字，我会签审核，再盖章发出。”
他看我似乎还有些犹豫，于是接着道：“这没什么，小伙子慢慢适应这种社会的‘融洽’和‘和谐’。”
我点点头，说了声“好的”，正准备出去，却听雾小聪随口闲扯道：“最近学车学得怎么样了？”
我答道：“因为工作比较忙，结果学车时间还拖得挺久的，好在下周安排考长途了，还行吧。”
雾小聪笑笑说：“学会开车好，以后很多事都方便多了。”
我半开玩笑地说：“人家可都说新司机都是马路杀手啊。雾部长到时敢不敢坐我开的车啊？”
雾小聪笑道：“你敢开我就敢坐。这下多了个司机，以后出去吃饭我可以放开肚皮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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