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似乎碎了,经过进宿舍的那条街道时我竟然毫无察觉的走过了头,靳莫茴抬头望了一眼我的宿舍所在的地方,又看着我还在神不守舍地向前走,他只好悄无声息地继续跟在我的身后。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在走路,眼看着前方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了,人行道上亮着红灯,但我仍然无意识地迈步向前,才刚走了几步,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道刺眼的光亮,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厉的汽车喇叭声和刹车声,我被惊吓得愣在原地,还未等我反应过来,身后就冲出来一个人影,我被巨大的推力推向另一边,而那个人影却来不及躲闪。
他像个皮球一样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击得弹了起来,一片血红色的黏稠液体溅红了汽车的挡风玻璃。我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着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个人,他已经被撞得头破血流,不省人事,但那面目,那脸庞的轮廓,为什么和靳莫茴如此相似呢?霎那间,万分惊恐和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头。
我在地上爬着一点一点靠近他,他的面容在我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而我仍然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不可能”三个字。直到我爬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脑袋上沽沽而流的鲜血,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莫茴?”我嗫嚅着,身体开始了更加大幅度的颤抖,眼前的一切已经让我忘记了膝盖上擦破皮后的疼痛。“莫茴,你醒醒,快说话啊!”我下意识的摇着他的身躯,但他一动不动。“我不恨你了,真的不恨你了,你赶紧和我说话啊莫茴……”我颤抖着双手捧着他的脸,他的脑后一滩温热的血液从我的指缝间溢出,似乎带着他这些年来的无尽的伤痛。他昏迷不醒的脸上是一道道清晰的血痕,他像是在用血的事实向我证明,在过去的六七年里,他并没有对不起我。
我看着眼前洇红的一片,恐惧已经让我的大脑停止了运转,这种感觉在残忍地告诉我: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正在因为我魂不守舍的过马路而渐渐的消逝,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莫茴,我求求你了,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求你了……”这一刻,即使我仰天咆哮,似乎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终于体会到了“失去”的可怕,那是比世界里没有了灯还要可怕的黑暗。“莫茴,你看看我啊!我还没有原谅你,你不许出事……快醒过来。”纵使我哭喊得撕心裂肺,无情的黑夜只是静静的把我们吞噬。原来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是一片黑暗的世界。
到最后,我无力的只能怔怔地蹲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抬上救护车,而我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我已经忘了流泪,剩下的只有无助和无边无际的恐惧,像周围的这一片死寂的黑夜一样,无情的在我的世界里蔓延。
夜越来越深,我使出浑身解数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医院的方向赶去,不知道在赶往医院的路上艰难地行走了多久,在还未到达医院时我的眼前就变得一阵天旋地转起来,狼狈不堪的我就这样倒在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张银两坐在一边削着苹果感叹道。我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挣扎着坐起来。不一会儿,所有的回忆都涌进了我的脑海,我的头像是要炸开般剧烈的疼痛起来,我忍不住抱头呻.吟起来。
“你怎么了?”张银两放下了手中的苹果和水果刀后就扶着我的胳膊问道。
我开始抑制不住地痛哭流涕,脑海里浮现的一切画面都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莫茴……”我忍不住叫出了声音。
“啊?谁呀?”张银两并不知道我嘴里反复喊着的这个人的名字指的到底是谁,她来不及多想,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我,“医生说你体力不支,低血糖,所以晕倒了。我是张银两,不是什么莫茴,难道低血糖这病还会影响你大脑的识别能力?你不会是躺了三天就躺迷糊了吧?”她并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所以语气说得平常。
“什么?你说什么?三天了?”我惊恐的抓着张银两的手腕问道,她吓了一跳道:“是……是啊,三天了。”她把我的手拨开后又接着喋喋不休道:“我也觉得夸张呢,没想到你的身体竟然变得这么虚弱了,估计是你在潜意识里就不愿意醒过来吧,你到底怎么了?大半夜穿成那个样子,一个人晕倒在街道上,膝盖上还受了伤。不过你现在醒过来就好了,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再好好休息休息。”
我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话,执意从病床上下来,当我拔掉手上插着的针管后,她张着嘴巴惊讶的看着我这些让她匪夷所思的行为,“你不要命了?你去哪儿?”她跟着我冲出了病房,我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艰难的到了咨询台,张银两只是惊愕的跟在我身边,一边扶着我一边不停的追问着“怎么了”三个字。
“靳……靳莫茴,在哪个病房?”我紧张的抓着护士的手问道,护士的脸上露出难耐的神色,张银两马上把我的手拽了回来低声对我说道:“你把别人都弄疼了,别着急,别着急!有话慢慢说。”张银两虽然不知道我口中一直说着的靳莫茴到底是何人,但三天前看到我身上的穿着便猜测到了我晕倒的事情与这个叫靳莫茴的人有关。
护士翻看了一下文件夹里的东西,然后不紧不慢道:“他已经被家属接走了,伤得挺严重的,接到国外去治疗了。”
“他还活着?”我激动的问道。
护士疑惑的瞥了我一眼后点了点头,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接着护士又道:“不过他一直昏迷,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般的话让我的瞳孔在质疑中瞬间放大,“植物人?植物人?”我喃喃自语道。护士似乎看出了我即将崩溃的情绪,便转口安慰我道:“也不一定了,国外的医疗条件好,他……应该会醒过来的。”
张银两陪在我身边沉默不语,显然她也被这样的消息吓得不知所措。
我是一个怕死的人,但我现在更害怕靳莫茴变成植物人……瞬间我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泪从脸颊滑落,张银两一直扶着我,我却再也没有力气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我蹲在一旁痛哭流涕,张银两除了轻拍着我的后背以作安慰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又这样消失了吗?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给我留下,像当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抱着自己的肩膀哭得歇斯底里,六七年前,他悄无声息地就带走了我一半的心,现在又带走了我的另一半心,我的心已经被掏空了,如同行尸走肉。
离开医院后,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里我都躲在宿舍里,这一次的事故彻底的把我的精神击垮了。我大病了一场,虽然每天晚上张银两都来看望我,可她和舍友们终究不知道我为何变成如此狠狈绝望的模样。
靳母带着靳莫茴去了国外,从此,他们便不知道又会在这座城市里消失多久了,就这样销声匿迹了吗?我多么想再看他一眼,可是,我没有勇气去找陈光芳,更不敢踏入她的家门半步,我不敢让靳莫茴的家人知道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
一个星期后,我从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工作是为了试图让自己的脑子屏蔽掉十天前发生的一切。张银两见我的状态好了许多,便开始与我谈论关于出国深造的事情,可是我坐在前台的位置上仍然走神,张银两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后问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木讷的点着头,突然回想起了张曼意之前告诉过我的那些关于袁帅和唐子仙的事情,唐子仙通过张曼意特别叮嘱我别答应出国深造之事让我开始决定听她的话一回。唐子仙是袁帅身边最亲近的人,纵使她有精神类疾病,但她终究是袁帅的爱人,我虽与她无怨无仇,可以前在学校里传出来的那些流言蜚语,难保唐子仙不会介怀。但撇开她的病不说,我仍然相信她是一个豁达之人。既然她不希望我出国,想必也是事出有因,我答应了她便是。这样一来,我就不再有可能去国外的机会了。
“国外?”我喃喃自语着。脑子里回荡着的声音是那天护士和我说的话,他去了国外,我突然对“国外”这个词变得敏感起来。
“李勤洋的事是个意外,想到你很快也要离开我去异国他乡了,我就觉得一种莫名的感伤涌上心头呢!”张银两有些失落的感慨道。
“我不去了。”我决然道。
“啊?”张银两吃惊的盯着我,“为什么呀?”
我沉默着不想回答,她猜测着问道:“自从你从医院出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是不是……和那个叫靳莫茴的人有关?”
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却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内心世界,于是马上解释道:“我是猜的,那天夜里你晕倒在大街上,是我把你送到医院去的,当时你身上穿着男人的衣服……后来在医院又听护士说他去了国外治疗,当时你的神色都黯然了,所以我想你现在决定不出国的原因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联。”她见我并没有质疑她说的这些话,便料到自己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正确的,于是她又试探着问道:“真的和他有关吗?可是世界那么大,他去的国家和学校推荐你去学习深造的国家是同一个国家吗?”
她把我问得不知所措,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她只好继续猜测着,“我明白了,你想见到他,但是又没有勇气面对他,所以你内心纠结。这是一种恐惧,我能明白,可是你总得面对现实啊,选择逃避不是处理问题的好方式,我知道这些你现在可能听不进去,但是你真的能放下他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都怪我,是我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我嗫嚅着,眼泪憋红了双眼。
“他……怎么了?”张银两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尽力的收敛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他是为了救我才……都怪我,如果我当时不任性的离开……他就不会被车撞……血,满身都是血……”我的情绪已经失控,她马上用手掌摩挲着我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回想了。”
可是这种摩擦并没有让我觉得后背生热,反而一种寒冷包裹着我的身体,我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内心变暖,过去的十天里,我甚至一度逃避去回想“靳莫茴”这三个字。我红着眼睛,身体开始颤抖,张银两不敢再问下去,她已经能看出来,靳莫茴和我的关系不一般,但眼前的我,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
当我的情绪渐渐平息后,她才叹气道:“都已经过去十几天了,你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你会出事。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把心里的所有话都写下来,不管是什么,统统写在纸上,再装进瓶子里扔到海里去,这样就什么担忧和烦恼都没有了。”
我忍不住苦笑一声道:“没想到你比我还幼稚。”
“你这个样子,又哭又笑的,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不出国也好,我可不想你成为下一个出事的人。”
看着张银两,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的身上,似乎有着一股阳光,那是一种经历过挫败和坎坷后的坚毅。
“要不要我再给你放几天假?”
“不用了,那样我会更痛苦。”
“也是,必须让工作去填充伤痛,这样你才不会有太多的时间沉浸在痛苦之中。那你就继续上班吧,好好工作,别想太多。他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她说着就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回到了老板娘的状态。
我勉强的对她笑了笑,她离开美容院后,我就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在不知不觉中,我手中握着的笔竟然在纸上写下了一页纸的字,毫无头绪,乱七八糟的字铺满了那张白纸,当我回过神来时才发觉,那一页纸上写着的全是“靳莫茴”三个字。眼泪滴在那张纸上,洇开了刚刚用水笔写上的字体,被泪水覆盖的“靳莫茴”三个字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不知为何,我把那张纸折叠好后收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钱包里。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他没有离开我的假象。
这一年该结束了,腊月里的日子,整座城市都变得冷清,我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美容院里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淡季,一切看起来都显得肃杀。
自从车祸之事过后,我就再也没有和陈光芳联系过,陈光芳现在已经是靳莫茴的家人,我非常想知道关于靳莫茴的消息,但是我害怕从她的口中听到我不想听到的消息,所以我变得狠心,变得再也不关心靳莫茴的事情,装作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我才有活下去的借口,才能不再深深的自责中喘息。
这一天早晨,我一如既往地到美容院去上班,当我刚踏入门口时,同事们就一拥而上,我并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见她们异口同声地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们把一只精美的大蛋糕推到了我的眼前,今天是我的生日吗?我心里一阵狐疑。我已经忘了自己在这段日子里是怎么度过的,但如今一想,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看着她们对着我唱着《生日歌》,我变得迷惘起来。
“今天是你来我的美容院工作刚刚满一百天的日子,值得纪念,所以我特意让她们为你庆祝一番。春天到了,许个愿吧,一定会实现的。”张银两看着我说道。我心里一阵感动,别人是不会明白她话里的弦外之音的,只有我才能听得明白。同事们在鼓掌和嘻哈的笑声中看着我,等着我许愿和吹蛋糕上的蜡烛。
我的眼里闪着泪花,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许下了一个愿望,之后我便把蛋糕上插着的蜡烛吹灭了。同事们开始嬉闹和分吃蛋糕,我在人群里却兴奋不起来,随后我就离开了人群,张银两跟了过来,小声对我说道:“你许的愿一定会实现的。”
我扭头看着她,轻轻的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身后是同事们尽兴的笑声,张银两示意我和她一起出去走走,我便和她一同离开了美容院。在街道上,迎头春风,一切似乎都不再那么悲怆了。我看到了街道两旁吐绿的树枝,那颗已经被掏空的心似乎有了些许的生气。
张银两望着前方,悠悠的说道:“生活总是得继续,我们总要在困难和痛苦中学会坚强,你现在好了吗?”
“好多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原来心被剜了之后人还是能活下去的。”
她突然看着我,似乎惊讶于我的回答,然后她又似笑非笑道:“苦难永远是磨炼人意志的最好武器。现在听你这么说,我也就彻底的放心了,原先我还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我会想不开而了结了自己的生命?”我打断她的话道。
她笑道:“看来你真的没事了。”然后她的神态变得轻松起来,开始和我闲聊着,“告诉你一个秘密,最近有个男人在追求我,我想把他约出来,顺便叫上你一起去,你替我参谋参谋。”
我有些错愕的盯着她,她尴尬道:“别这么看着我好吗?我现在是单身的,自由的。”
“那人是干什么的?你什么时候约他出来?”我平静的问道。
她有些不可思议道:“原来你不惊讶呀,听你的口气好像早就想让我嫁出去了。我得矜持,这样才能提高自己的身价。”
我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并没有多说话,她是该找个依靠了,纵使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但她仍然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不一会儿,她就拿出了手机,给我看了手机里存着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长相普通,身材也不算魁梧,年龄看上去估计已经四十出头,我的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辛酸。张银两虽然是二婚,可也不过二十来岁,如今照片里的男人和她又是年龄相隔甚远,我不免有些担忧起来,“他……似乎和你的前夫年龄相仿。”
张银两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叹了一声后说道:“我已经跟你不一样了,你还是黄花大闺女,而我……”她不想再说下去,于是又回到正题,“年龄不是距离,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彼此都真心,我觉得其它都不是障碍,你说呢!”
或许是因为过去的那段婚姻给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疤,所以现在她才能说得如此的云淡风轻。
我只好淡淡的对她说道:“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那就交往看看吧。”
她扑哧一笑道:“瑶玲,我现在的心态可跟你不一样了啊,我现在已经不相信爱情了,像我这样经历过婚姻失败的人,说白了,再想找一个伴无非就是在一起搭帮过日子罢了。”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容就渐渐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忧伤,“至于那奢侈的爱情……那只是不成熟少女的天真梦想罢了。当梦想遇到残酷的现实时,一切就都变了味。”
“何必说得如此哀伤?”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像在重复着某人的话,是谁说过的话?一时间我变得惶惑起来,过了一会儿,我的脑海里才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袁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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