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凡写的作文《雪》大受这位农中老师的表扬,尤其是”白茫茫一片“的句子,老师除了用红笔在作文本上画了一溜的红圈儿,还抄在黑板上,很是说了些”描写优美,用词得当”的话,但费凡还是没有在农中念书的兴趣。
“那还是上旗里念去吧!”
面对费凡牢骚,父亲费璋沉默了半天,终于慢慢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费凡当时的感觉以及以后的理解,他的父亲把子女读书看成是头等重要的事儿。
对于这样一位读过私塾甚或教过私塾的旧时代知识分子来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和“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
更何况,费氏家族是书香门第,费璋津津乐道的是清光绪年间费氏一门三兄弟同时考取生员,光荣了门楣。
费璋对从祖上传下的“忠厚传家远,诗书济世长”的家训也非常的乐道,认为是治家之本。
自然,费璋对费凡的念书问题是极其重视的了。
就在费璋作出决定的时候,费凡的叔伯哥哥虎子来家里说,公社的大轱辘车上旗里拉货,已经过去半天了。
费璋二话没说,立刻吩咐翠儿给儿子收拾收拾衣物,他亲自跑到院外草地里把正在吃草的那头秃尾巴驴牵回来,给它背上褥子,戴上嚼子,接过妻子打点的衣服和行李,就带上费凡仓惶上路了。
这是费凡见到父亲办事儿最麻利最果断的一次。
“你就是火上房也不带着急的。”
这是翠儿对费璋的评价。
有一次,真的是烟筒着火冒烟了,翠儿在屋外可劲儿地招呼,费璋依然在屋里镇静自若地写着毛笔字,还是邻居爬上房,往烟筒里倒两桶水,才把那烟火给压下去。
费凡和父亲先是一块儿骑在驴背上,跑了十几里路后,那驴就出汗了。
费璋只好从驴背上下来,赶着驴走,一边走还一边跟儿子唠着一些治学之道,无非是学习要认真,做事儿要认真,或者什么礼让三先之类的话。
费凡看到父亲的灰布衫前胸后背都让汗水浸透的时候,也从驴背上跳下来,和父亲一起一边说着话,一边追赶着那先行的大轱辘马车。
看着惊飞的鸟雀,捋着路边的野菊花、马莲草,一点儿也没觉得累。
费凡和父亲一直撵了七十里地,总算是在一个大车店追上了公社的大轱辘马车。
费璋露出了笑模样,和车老板子打着招呼,掏出一盒烟卷儿,说了一些托付的话,骑上毛驴,用手掌拍一下驴屁股,走了。
家里还有他的学校,这时他已是一校之长了。
走出几十步,父亲还扭过头来,朝着儿子摆了摆手。
费凡的心里热乎乎的,眼泪要流出眼眶了。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啊!
这一次的上学之路,费凡的收获是很大的。
三个车老板子一合计,让费凡晚上放马。
卸了车,把马赶到草地里,等马吃饱了,再赶回大车店,绝对不能让马们跑进庄稼地。
一个晚上的工钱是一匹马五角钱,十二匹马就是六块钱呀!
费凡在心里乐得不行了,胳膊和腿肚子都让蚊子叮起了几个大包,还是乐得不行。
到了白城,放了五个晚上的马,那可就是三十块钱呀!
那个年代,费凡每个月要往学校交六块钱,家里每个学期才给五十块钱。
有了这三十块钱,费凡感觉自己阔了起来。
那一年,他找班里的一位同学,让这位同学在供销社卖货的爸爸走了“后门儿”,买了九尺黑色的呢子,做了一身制服。
这是费凡第一次穿制服,第一次穿上了高档的服装。
费凡的一位大师哥,一个高一年级的同学,还借去这身制服,照了一张毕业照片。
若干年后,费凡再见到这位大师哥时,这位大师哥已经高就了,不认得这个师弟是老几了。
那时候,不知怎么的,什么都没有,冬天能穿上棉鞋的人都是极少的。
费凡是穿着夹鞋的学生,放寒假回家时,在大轱辘马车上坐一会儿,就要下车,扶着大车的车帮子跑上一会儿,要不那双脚就冻僵了。
在车上坐的时间长了,冷不丁地下车,站在地上都感觉不出有一双脚掌着地,下肢冷冰冰的,好一阵子都没有知觉的。
时至今日,费凡看到儿女们去商店里选时尚的皮鞋,质地不好不要,样式不好也不要,就连他的大孙子费费皮鞋坏了底,随手扔掉,心里感到特别的反感,特别的惋惜。
有时候,费凡看到垃圾箱旁遗弃的稍有破损的皮鞋时,心里总有一种想上前拾到手里的冲动。
在那时,在农村,穿皮鞋是一种奢侈得不行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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