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潮起总有潮落时。最初两年，倒不时有房客前来问讯，可殷碧秀这次是充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铁下了心来等房子涨价，不达到她给出的价格坚决不卖。慢慢地，来问的房客少了，卖房的人骤然间多起来了，房价不但没涨，开发商们还使出各种招式变相跌价了。可即使如此，也还是没有迎来大规模买房的热潮。二手房就更不必说了，在人们的眼中，它们似乎不再是黄花姑娘，而成了等待二婚的寡妇了。殷碧秀见势不妙，想及时调整策略，先卖出一两套房子或门面稳稳心，余下的再待价而沽，可这也只是她桃花有情，流水却无意了。
在城里苦守了两年，不但前面那样慷慨阔绰的主儿没再出现过，就连问津者，也是寥寥寡寡。随着孙女儿长大进城读书，她便以陪读为由，把房子的事交给了儿子、儿媳俩，让他们既为此担惊受怕，还得承担起繁重的房贷、月供。
在别人的眼里，他们成了拥有房产过百万的富翁、富婆。可只有苏霞自己知道，现在他们却成了名符其实的房奴，为房而喜，为房而忧；为房所苦，为房所累。不但苦了自己，还害苦了自己的父母，拆散了妹妹的家庭。自己原本也想因房而富，因房而贵，可二十多年过去，却不但因房而穷，而房而贱，而且在妹妹妹夫的眼里，在外人眼里，就连人的基本尊严，她也似乎荡然无存了。
这样想着，不觉阳光西斜，夕阳西下，可她却不渴不饿，也懒得动一动。邵军下班回来，见她呆坐窗前，厨房里却是冷锅冷灶，餐桌上也空空如也，很是不满。他也没问她饿没饿，吃不吃，只顾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面，在厨房里稀里呼噜地吃了，在连汤也喝下以后，就出去了。可是，他往嘴里喝方便面的声音和方便面那诱人的香辣味倒是唤醒了她肚子里饥饿的感觉，可是她依旧没动，她在想着，此时，自己的妹妹饿了吗？她吃得下晚饭吗？还有那个妹夫，他此时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她的手完全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摸出了手机，但她却是有意识地拨通了妹夫的电话，虽然她也料到此时的劝慰可能没有任何结果，但她还是想劝慰一下他，她想劝他以和为贵，早些回家；她想安慰他，她将尽最大努力尽快还齐他们的钱，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将用来归还他们的钱现在在哪里。但她觉得自己现在只能做到这了，有没有意义尚在其次，关键是她得做，做总比不做好。可是她连续拨打了两次，妹夫都没有接听她的电话，第三次拨打时，他还干脆关了机。随后她接到他发来的一条短信：别烦我，我与你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关系！
她没感到意外，她知道妹夫早就瞧不起起自己一家的为人，也恨透了自己。不过她还是感到了一片悲哀犹如西天的晚霞在越烧越红，两滴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失去了向心力，滚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又想着给妹妹打上一个电话，可是她知道，除了听到妹妹在电话里的哭泣外，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除非自己马上归还给妹妹那二十多万元钱，否则，任何的话都将显得苍白而虚伪。她仿佛看着妹妹变成了一个火人，正在烈火中扑腾，向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可是她，她却无力相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烈火慢慢吞噬，在烈火中倒下身去。
在剜心的痛苦还没有在心里迸裂之前，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她麻木地按下接听键，刚把它放丰耳边，耳朵里就响起了何长贵的声音：苏妹，中午怎么还没吃完饭就走了？现在有空吗？快到三鑫酒楼玫瑰雅间，我补请你吃一顿饭。快来哈，我在等你！
她没有回答，默默地放下了电话。何长贵油头粉面的形象浮现在她的脑海，何长贵在上晚自习时，曾在教室侧面的黑暗中猥亵地搂抱着女学生的那幅画面从她的记忆中走了出来，还有何长贵面对女同事时那双淫邪的眼睛，那些轻浮的举止……
她清楚何贵请她吃饭是暗含着另一种企图，要在往常，接听到他这样的电话，她会感到耻辱，她会愤怒，她会断然拒绝，她还会在放下电话之后，愤愤地骂上两句：呸，什么东西！但今天，她却感到心里空空。她麻木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西天的夜幕高远而稀薄，天空中的白云如丝如缕，宛如白天所残存下来的记忆。蝉的叫声又响起了，它是在急切而又有些迷茫地反刍着太阳的余炙吗？街面上人影散乱，重重叠叠，虽然它们并不是月光的杰作，但她知道，东方的那轮红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那两个像一对**一样的山梁子正托举它。邵军的脸一次也没有在她的眼前闪现，倒是何长贵隐藏在眼镜背后的那双眼睛总在闪闪烁烁，它们像一对雄雌的眼镜蛇正在交配着。她感到头皮上的一麻，竟然迅速地在她的身上繁衍出了一层拥挤不堪的鸡皮疙瘩来。
在她来到三鑫酒楼的楼下时，那轮红月亮终于挂在了东边的街角上。二十年前，她感到它正是自己当时的那颗驿动而又娇羞的心，不过此时，她感到那颗心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它已经没有了驿动，没有了存在，没有了期待，没有了渴望。它红红的光艳，也不再是羞涩，而像是一层血雾，正在冷却凝固成一粒粒的血滴，即将从自己的心里滴落。犹豫了片刻之后，最后还是妹妹的泪眼催促着她，义无反顾地进了楼道，数着步子走上二楼，进入了三鑫酒楼。
轻轻地敲开玫瑰雅间的房门，扑面而来的空调的凉风，还是比何长贵的那双惊喜的眼睛早了一步，欢迎她的到来。但在让她进屋以后，何长贵就比空调的风殷勤多了。他的眼光比空调的风还要紧密地包裹着她，他的手搭在她裸露出来的肩上，一直把她送到一张靠窗的椅子上坐下。
她没有拒绝他的眼光，他的手，甚至心里连厌恶都没有。但当她的眼光扫过杯盘狼藉的桌面，她还是皱了皱眉。很明显，在刚刚结束的这场宴请当中，她并没有在请之列，可能是宴席结束之后，何长贵才临时起意，想到了她。不过此时的她，也没有太在意，因为她心里也明白，他今晚请她，和她今晚所来，并非是为了一个吃字。
何长贵的脸上也出现了短暂的尴尬。不过随着服务小姐小姐小姐很快进来收拾出一片空桌，并摆上两副干净的碗筷，端上两个新增加的菜肴，他脸上的尴尬消失，马上换挂上了一层显然是过度的热情。他一边殷勤地劝她动筷吃菜，一边用牙齿咬开瓶盖，倒上了两大杯白沫四溢的啤酒。
她很饿，也很想吃，但她却没有动筷。没等他开口相劝，她端过一杯啤酒，一仰头，把满杯的酒，倒进了口中，再吞咽进肚子里。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杯子，一股气混着浓烈的啤酒味儿，从她的肚子里喷涌而起，直冲她的口腔，直冲她的头顶而去。她只感到鼻尖一酸，眼睛一涩，那股气流就从嘴中、鼻孔和眼眶里同时溢出去了。她刚眨巴了两下眼睛，把泪花分解成细细的颗粒，沾在了睫毛上。
何长贵又在她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在喝干了自己杯子中的酒后，他低头再为自己倒上一杯。没容他说出话来，她把第二杯也仰头喝下了。他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也只得端起酒杯，一边打着膈，一边把酒往嘴里灌了。没等他的第二杯酒完全下肚，她伸手拿过酒瓶，自己满上一杯，待何长贵倒上自己的酒后，她开口说话了：这一杯酒，我借花献佛，敬你。感谢你的邀请！
说完，她又仰头喝下了。她没理踩何长贵喝没喝，她也根本不在乎他喝不喝，因为她今天来，就不是来陪他喝酒的，更不是来和他斗酒的。当何长贵再咬开一瓶酒，要为她倒上第四杯时，她用手按住了自己的杯子，并把它底儿朝天地扣在了桌上。她感到头有些晕，但她知道自己没醉，她完全还能够把控住自己。她第一次抬起眼来看着何长贵：走吧，今晚准备带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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