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正是带着这么一种官场的得意、家庭生活的失意和儿子带给他的这道心灵之伤来到小镇的,而何长贵这个老同学的出现,似乎是正应运了他的这三种心态。要在往常,别说是他做镇长、做书记,就是他还做着那个文化干事时,何长贵的教师身份,也足以让孙志轻了他五分,避他三分的。
初来小镇时,何长贵既最大限度地张显了他官场的得意,又恰到好处地弥补了他情感上的空白或空虚,一段或许有些虚假的同学情,也让孙志感受到了一份人间的情暖,世态的炙炎。况且这何长贵也已经不是原来的何长明贵了,当今他也可算是富甲一镇,出手阔绰,而且还十分念记他们之间的这份同学情谊,不光请吃陪喝,还花高价请他去邻县的高级宾馆,为他找来年轻貌美的小姐。所以,他渐渐地觉得这个老同学可认、可信,也可交。
然而,正是在他把政府里的那两项工程交给何长贵后,孙志对他的认识和态度,就逐渐变了。
先说政府大院里的花圃改建工程。自从何长贵拿下了这个工程后,他便披起了孙志的虎皮,招摇在政府大院之内,出入这大院内的各个办公室,就犹如出入他家的内门。也不管人家有事无事,忙着闲着,欢迎还是不欢迎,一来到门口,他便高声自报了自己是孙志同学的家门,大摇大摆地进去坐了,天南地北地神吹鬼吹起来。而且还总是以孙志第一,镇长第二,他嘛,就是老三自居。这让政府机关的人十分反感,只是碍于孙志的面子和神威,又敢怒不敢言。但背地里的议论纷纷,还是或多或少地进了孙志的耳朵,引起了他的五分不满来。
甚至有几次在酒桌上,孙志的话刚一说完,声音还没来得及落地,何长贵便站了起来,铺东派西,指手画脚,俨然他就是孙志第二。当一些人拿何二书记取笑他时,他还一副自得,转过头来对孙志说道:当着孙书记的面说,在酒桌上,我说的话,还是至少要算一半的数。并涎笑着问道,老同学,是不是这样?弄得孙志十分尴尬。
再说那公路硬化吧,这明明是摆在人们眼皮底下的事儿,他何长贵居然也敢偷工减料,不但厚度不够,而且在宽度上也掐寸卡分的,工程刚铺开不久,群众打来的举报电话不断。可是他却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你们去告吧,书记就是我同学,看你们上哪告去。这不明明是打他孙志的脸吗?气得孙志拿起电话,把他狠狠痛骂了一通,并丢下了一句硬绑绑的话给他:以后只要我在小镇,你休想再拿到政府的工程。
但这何长贵却是个难缠的主儿,回去之后借酒装疯,打伤了老婆,再逼着老婆和他一起来陪理道歉,让孙志真是有话不便说,有气没法发,只得摇了摇头,说道:下不为例。
当然,孙志的无奈也并非只是碍于何长贵老婆的情面,是他自己在心里也绝不了他对何长贵的那份情。其中原因,大致有三:一就是酒,要说酒吧,他自然不缺。但独喝易醉,闷酒也伤身,官场中的酒,他喝了这么多年,也喝出了其中的味儿,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场面也热闹,气氛也热烈,但他总觉得那酒喝着,提不起神不说,还味儿寡淡、虚假。要说这何长贵吧,虽然有时说话出格,酒后狂言,但与他一起喝着,这酒就是容易下肚,也润心润肺的。再就是,那些操社会的老板给你叫小姐,你真敢要?还是这老同学吧,放心些。二就是何长贵的高明和善解人意了,自上次被他骂过之后,他便没有直接为难孙志,来找孙志要工程了,而是去做一些二手承包,倒也挣了不少的钱。对此,孙志自然感到满意,也自然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其三吧,自然就是何长贵的那位在邻县做着局长的未来的亲家了,在孙志的眼里,这僧面可以不看,但那佛面也可以不看吗?
但是,在孙志做小镇书记即将庙满时,他还是和何长贵分道扬镳了,其中原因,也由两件事儿引起。第一事件发生在他来小镇的第四个年头。一天晚上,孙志刚打开电视,何长贵打来了电话,叫他出去喝夜啤,他拒绝了。可孙志的电话还没放下,铃声又响了,这次打过来的是邻乡的一位副乡长。副乡长说道,他本准备回去,遇到了何长贵,挽留他喝了夜啤酒再走,因此请孙志出来一起喝。孙志没法拒绝,便来了。孙志知道,何长贵和那位副乡长本无瓜葛,只是最近在桌上有过几次酒缘,混了个脸熟罢了。喝到中途,副乡长在闲聊中无意说到一个人,那何长贵听了,马上拿出电话,拨通了那人的号码,说副乡长来了,叫他出来喝酒。那人便来了,彼此介绍,握手,寒暄,敬酒。临近结束时,何长明贵不知是想在他们面前显谱,还是包里真的没有带钱,便叫那人去买单。那人看来也是个直人,当面把他顶了回去:你凭什么让我买单?你中途叫了我来,就是叫我买单的?最后,还是那位副乡长去买了单。从此以后,这酒桌上只要有何长贵,孙志就坚决不到场了。
这第二件事就与何长贵女儿的离婚有关了。说起何长贵的那位局长亲家,其实他也是何长贵的初中同学,他俩关系一直很好。那位同学大学毕业之后,分到邻县一所学校教高中,没有几年,便平步青云,做了校长。何长贵初去拜访,总是捎带去一些土鸡、大河鱼之类的东西,花钱不多,却深获那位同学的喜爱,他也总尽地主之谊,热情地款待他。后来那位同学调到县里,在几个局之间轮换着做起了副局长、局长,何长贵自然去得更勤了。随着家境的殷实和同学官位的越来越高,礼品自然就越带越多,也越来越贵重了。那位同学也很念他们之间的这段同学情谊,利用自己的权力或影响,为何长贵帮过几次狠心的大忙。特别是在何长贵家与政府间的一场房产遗留官司中,通过他的左疏右通,为何长贵家捞回了近二十万元的经济补偿。当然,他们的关系依旧还是同学关系。
随着何长贵女儿的长大,他们之间的关系悄悄发生了变化。这何长贵的女儿何芳,自幼长得乖巧可人,读书成绩一直优异,高考时,顺利考入一所全国知名重点大学,毕业分配时,得同族一个在省城做高官的长辈的关照,在省城进了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在见到了几次何长贵漂亮娴静的女儿之后,那位同学动了喜爱之心,有意想让自己的儿子娶了何芳为儿媳。这何长贵一慕同学高位,二慕同学家产,三慕同学的儿子在一家国有企业做着高管,早有攀附之心,双方自然一拍即合,结成了儿女亲家。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在何芳结婚的第二年,那位同学被双规了。何长贵一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连续多次去了省城,软硬兼施,死缠烂打,硬逼着女儿先打了胎,再离了婚,活生生拆散了一个和美的家庭。那位同学家连续遭遇两次重大变故,虽说是种瓜得瓜,罪有就得,然其心境可想而知。同情弱者的心理,使得人们纷纷谴责何长贵的小人行径,觉得他是忘恩负义、落井下石。这件事对孙志的触动很大,当他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被双规了,那何长贵会怎么对待自己呢?他的心不寒而栗了。当然,此也是后话,顺便先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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