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高一那次的运动会第一天是改变一切的起点,那么这段被称为“暗夜”的时期则是催化一切反应的过程;我,我周围认识的,我周围我不认识的人,都在这段时间里被同化、被酸化、被感染,然后蜕变,接着改变了我们的性格、我们的青春轨迹,甚至是我们的人生。
在这一切开始加速腐蚀之前,让我再回想一下运动会第一天的那个晚上——
那晚,黄云晴和我一直坐在一起。
我和她此时此刻的阶段,叫做典型的暧昧。我为了她冒险打过人,内心纠结过,班级里已经有部分人知道了,我想她也知道。可是在我们中间的这一层宣纸就是没有被捅破。
此时,她刚刚睡醒,然后慵懒地趴在我原本座位的桌子上。
我就坐在她身边。
那是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我能跟她一起趴在书桌上聊着天然后同时做些别的什么,比如看电影、听歌,或者是做作业。那天晚上,我和她肩并肩坐着,然后用胳膊垫着头看着《达·芬奇密码》;时不时觉得无聊了,她会玩一会儿电子词典里的游戏,而我会借着电影屏幕反射过来的微弱的光芒,写一部我酝酿很久的言情,我取名叫《阳光下的星空》——当然,现在想起来那个玛丽苏式,剧情确实很傻。
过了许久,趴在桌子上的黄云晴终于开口,轻声问道:“唉,你把苏丽栀怎么了?”
我无奈地笑笑:“呵呵,怎地了?”
“我问问你不行么?你先回答我。”
“我没把她怎的啊,”我放下笔,合上笔记,看着黄云晴,“你该不会是真的相信别人扯的那些淡,以为我跟那个‘苏丽珍’在一起了吧?”
黄云晴转过头来,睁大了水汪汪的双眸看着我,“我就是想听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放下笔,呼出一口气:“我真心对她没意思,就是这回事。就在刚才,我主动找她,给她‘拒了’。”
黄云晴叹了口气,然后淡淡地说道:“你何必呢?”
“哈哈,”我假笑着,故意说道,“我说咱俩都同学三年了,依你对我的了解,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吧?”
黄云晴凝视着前方,我不知道她猜没猜中我心里的人是谁,更像是神情有些恍惚一样,缓缓答道:“所以我才问你何必呢……”
我当时不明白黄云晴为什么要那么说。只听趴在桌子上的她接着说道:“其实,我猜……你在苏丽栀心里应该是很重要的。”
“啥意思?”
“昨天她趁着你不在教室里的时候,把你的衣服拿走带到了寝室。昨晚她睡觉,特意把你的衣服一直盖在身上,然后外面还压了一层被睡了一宿……”
听到这儿,我浑身不自在。我看了一眼此时我正穿在身上的这件黑色运动夹克,瞬间全身的皮肤都像爬满了蚂蚁一样。
“今天早上,她还在上面喷了很多香水,之后她才还给你……”说着,黄云晴眨着眼睛,“如果你跟她在一起,她应该会对你很好。”
“拉倒吧,求你别说了。”我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她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型儿,而且,我也不会因为谁对我好我就跟谁在一起。我是要找一个,我心里看得上的人,哪怕对我不是那么好我也认了。”
“好吧,”黄云晴说道,然后接着趴在桌子上。
许久,黄云晴突然抬起头,对我说道,“戴俊森,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但是也最讨厌你的是哪一点么?”
我听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突然被甜了一下,但是在表面上,我还是故作不为所动。“哟,我以前对你那么斤斤计较的,咱俩总吵得面红耳赤的,就我这样你还欣赏我?”
“嗯,对。我没跟你开玩笑。”黄云晴微笑着说。
“那你说吧,对我既欣赏又讨厌的是哪点啊,我听着。”
黄云晴仰头向上看去,徐徐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太执拗了,再加上你这个人很自信,或者说是有些自负。”
对她的评价,我不赞成,也不否定。我只是点点头。或许,当时在外人看来我的确是那样的一个人,只是我内心的软弱、自惭从来没有给人看过,哪怕是跟我同学三年的黄云晴,虽然从某方面来说,是了解我的,但是她也没有看到过我最不堪一击的那一面。
黄云晴接下来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其实也有很多人,最开始都是执着而自信,执拗而自负的,对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当我们对某种东西还没有确定那究竟是什么时,我们就已经迷上了,并且因此执着、执拗、信任、然后不去管他人,就像你在地上找到了一块宝贝,你一开始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钻石;时间久了,慢慢地,你对你手里的那颗宝贝了解越来越多,而你的心,你的大脑都受到了这个年代和这个世界的侵蚀,耳濡目染,你却发现你手里的,可能是一棵满是刺的仙人球;
“你终究会把它攥得越来越紧,直到你疼得不能再忍,它刺得你满手是血。而最后,你不再自信或者自负、执着或者倔强。罢了,你将不再是你自己。”
我看着趴在桌子上,此时有些理性也有些神经质的黄云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我潜意识里有种感觉,认同她是对的,或者说我无力反驳她,再或者说她的话即将在我们身上应验。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似乎被她刚才说的话被触动着,即使看似前后逻辑无关紧要。
我想跟黄云晴聊点别的,但是她却把头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
而我接着提起笔,静静地坐在黄云晴身边,写着我幻想中的风花雪月。
那一刻,是暗夜前的床头灯的灯光。
关上灯,让暗夜尽管来吧。
下课铃打响。由于是运动会,因此这一天回寝室的时间比以前提前了半个小时。
我在最后也没有看到苏丽栀和田饼干才回到班级,章江盘问了她们俩几句,作为班长的我却是什么也没打听,默默地跟着萧全和洪远天回了寝室。当然并排走得还有倪鲲,但是我没跟他说几句话,虽然我也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态度有些过火了。
此时的风又变得很冷,我被冻得浑身打颤。
黄云晴睡觉的时候,我把自己的那件黑色运动夹克盖在了她的身上,我让她穿了回去。
所有人回到了寝室,像往常一样,脱外套,吃零食,闲聊,然后去洗漱,或者去热水房打一盆热水泡泡脚,今天受尽了苦头的运动员也用热水敷着关节。
高中的寝室生活像以往一样慵懒而无聊。萧老大描述着段虎让他如何气氛而不敢掉以轻心,我讲述着墨迹如何像一个疯子一样找我的茬,车仁浩、凤天啸和熊新宇还像以往一样在一边开着低俗玩笑插科打诨……
就这样在市井生活中的小日子一样一直过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一切的乐不思蜀,全都被走廊里胡司令那浑厚而殷实的“草你妈”打破了。
“一句‘我爱你’,可能换来的不是另一个人的‘我爱你’;而一句‘草你妈’,一定能换来更多的‘草你妈’。”
——《东北往事**风云二十年》
在无数的“草你妈”声中,我们一屋子的人全部推门而出。
那个时刻,国际班三个班的、所有住寝室的男生全部不约而同地推门而出。
走廊里现在是这样的景象:胡司令拎着手中的盆,身上除了一条肉色内裤全身赤裸,脚踩拖鞋,和身着红色休闲衬衫和帆布七分裤的马治站在一个十几个人围成的圈正中央跟那十几个人对骂,而那十几个也毫不谦让地回应着。
当时的场面绝对的震撼,十几个男生半裸着,每个人都狰狞着表情、捏着拳头,用最狠毒的语言问候着对方的家人,滑稽与紧张在空气中同时散发着,时时刻刻都有被点燃的危险。
寝室的坐地形状呈一个“H”型,中间那一横是厕所和公共电话,两遍的两个竖各是一排寝室。四个人一间SCP占了整个一个竖,另一个竖则是由六个人一间的三个普通班占据着。胡司令和马治,这一个雅痞公子哥和一个肥胖裸男就是在横竖交叉点上跟对面围过来的十几个人对骂着。
在我们开门来到走廊的一刹那,对面的普通班的男生也全都推门而出。
熊新宇、蔡潘、文子强趁人不注意,把那个包围圈撞开了一个口子,在普通班的男生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们三个已经跑到了胡司令旁边,尽管他们仨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却马上收拾起自己的气势,不明就里地帮着胡司令和马治骂着。
这一骂,全走廊都乱了营。
我和萧全全都一再问着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些原本就以看热闹为基本方针的围观群众们也都不知道,紧接着,龙川宇提醒了我们所有人一声之后,我们才看见在胡司令和马治身后,方妞在一边流着眼泪。
这下大致我们了解是个怎么回事了:方妞肯定是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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