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随着改革开放,乡镇企业崛起,河水逐渐变浑,发黑发愁,人们除了骂几声皱皱眉头,多是无奈,那时金钱越来越重要,发展经济是第一位的。有钱可以买各式家电,商品开始琳琅满目。在污染的环境中生活,村上很多人得了癌症,老先生大儿子夫妻先后癌症去世,也就五十多岁。而老先生的孙子,随着父母相继离去,面对大家庭中命运如此不公平,仇怨也更深了。特权继承引发的人生逆袭镌刻在他的心中,在经商创业的路上总是渴望一夜暴富,求财心切因不诚信坐了几年牢,出来后也没有再住到老家里。原本的两间二层小楼早已破败不堪,玻璃都被讨债的人敲碎了。
老先生家的故事,书香门第下两个儿子不同的人生,颇有几分上天安排与无奈的味道,是接班和污染下的个人命运,也是特权引发的亲情割裂。有的人生而高贵,有的人生而卑贱,江山千古,代代相传,劳苦大众,劳心劳力。快速变化的社会,谁都想抓住什么一步登天,谁都害怕被时代抛弃,落在后面,引发情感徒劳而激烈的抗争。如今老先生夫妇也已经过世,人去楼空,老先生小儿子也很少回到村上。“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其实对于故土的依恋本就存在着,心也从未远离,只是变化太大没了童年的痕迹,即使回来早已是两眼迷茫。
老房子如今都已经拆除了,似乎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老房子里那些故事也都走入了历史。当初人气旺盛的老院子已不复存在,而住过老房子的人,依然在村上生活的,只剩扬帆一家。没有任何的依靠,依靠自己的努力,读书改变着两代人的命运,没有思想的束缚,唯有那深深的乡土情萦绕心头。扬帆父子完成学业后都回到了乡里,将自己人生的命运根植在深深的乡土之中,从来不去计较个人得失。扬帆苏州读书后回来后,一辈子默默为家乡畜牧事业做着贡献,服务千家万户。扬帆的儿子大山读书退伍后也回来了,有幸远渡重洋,到过很多地方,经历异国风土人情。“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他们都曾离开家乡,或许真是这种深深的故土依恋,才成就了扬帆全家平淡的幸福生活。
到89年看着人家陆续建起了两层小楼,扬帆也按耐不住异地申请了宅基地开始筹建三间二层小楼。向村里申请到的宅基地在村口的田里,田是人家的,村里协调后拿自家最好的一块地换的,稍微费了些周折。那时建房子都要自备材料,从村里的砖瓦厂买好砖头,拖斗车一车一车拉过来,就近卸下,都要自己动手帮忙,不知磨坏了多少手套。建房要用石灰,都是自家事先买了生石灰,找个水坑倒进去,生石灰冒着热气,咕噜咕噜直冒泡,生石灰捂熟后冷却,到用的时候再挖出来。还买了一大船黄沙,好几十吨,船靠岸边,请“挑甲担”师傅帮忙一担担挑上岸,堆在晒谷场上。到建房的时候,大山抢着拉板车,一铲子一铲子铲到车里,一车一车拖到宅基地。十二岁的少年,手上多了不少老茧,家里的事情总是争着要出一份力,也体验了劳动的光荣。
建房子的时候请来泥瓦匠,亲戚朋友和村上要好的邻居都会来帮忙,你帮我我帮你,自力更生建楼房。要好的乡亲渴了就喝口茶水,便饭也不肯吃,也不算工钱,纯粹帮忙,这是生产队里互帮互助的好传统,大家都相互照应着。那时大山岁数不大,活却干了不少,拖黄沙,搬砖头,开吊车,上楼板,脏活累活,什么都干。自家建房子心里满满的喜悦,也没觉得苦和累。到了房屋封顶,上棬子上正梁的时候,要放炮仗放鞭炮,噼里啪啦声中“丢抛粮”。糖果、馒头、饼头饼脑从楼顶丢下去,大伙在底下抢,谁抢着就有福气,吃着糖果一起庆贺,心中乐开了花。“丢抛粮”后还要“吃团圆”,俗话“呯嗙吃团圆,叼比第一碗”,不知啥意思,或许是模仿爆竹的声响,描述抢吃团圆的喜悦场景吧。
泥瓦匠建好毛坯房,木匠师傅请进门。扬帆锯了一颗自家的梧桐树,另外买了一根原木。树是他小时候种下的,在村前河埠头边上,长了四十多年了,已经有两人合抱粗,高达粗壮,枝繁叶茂。村上粗壮的树木都在那一轮建房潮中被锯掉,作为造房木料。那个时候冬青河里船来船往,总能看到轮船拖着长长的木排南下,粗大的原木浮在水面上,木排上搭着帐篷,那根原木很粗应该也是从木排上买来的。后来梧桐树和原木运到公社锯板厂锯成了一片片木坯,用拖拉机运回了家,被木匠师傅做成了门窗和简单的家具。装好玻璃,通上电,毛培房子就算建好了。热热闹闹办场“树屋酒”,亲朋好友欢聚一堂,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各式家用电器开始走入寻常百姓家。
当时收入低,建毛坯房花了近两三万,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倔强的扬帆一辈子没有向别人家借过一分钱,总是省吃俭用,慢慢攒点钱,毛坯房才陆续装修,油漆,浇水泥地,贴墙地砖……建房子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可再苦再累也是心甘情愿的。家里地势低要填土,就用“粪箕”一担一担挑回来,总要忙到很晚。也真是当初的辛苦,家里比人家填高了十来公分,后来发洪水人家家里进水了,扬帆家始终没有淹到水,想起来多亏了当初比别人多吃了点“苦头”。更多的付出,更多的艰辛,才能真正理解幸福的甜蜜。
按照政策异地批了宅基地建好了新房搬了家就要退出原来的地方,建好新房不再寄人篱下的快意,扬帆不假思索就拆除了老房子。拆除后多次回到老房子去看,惊讶于地方怎么那么小,仅能容下一个柴罗(秸秆堆成的)。在儿时的记忆中,老房子很大,装着整个童年,天真烂漫中太多美好的记忆,不光是父亲的责备,还有姐弟情深。老房子朝南面,正对院子是两扇门和四扇窗户,老中式条状镂空结构,窗户鱼鳞有些缺损,开门时门臼中吱吱作响。跨过门坎进到里面,一个灶台和一张小方餐桌,几张麻绳小板凳,让人新奇的是灶台前的一眼小井,吊桶晃荡着下去,一桶井水上来,甘甜可口,井旁边放了一个大缸,水缸里的水浅了,就从小井里吊水倒满,做饭烧菜烧水都可用。北面有一扇窗户,打开窗户是一条小河塘,河塘水清澈,成群的鲢鱼游到水面吐着泡泡。对着窗户横竖放了大小两张床,挤满了房间,大床是老中式风格,东拼西凑用杂木做的,小床是棕垫搭了简单的床架。夏天铺个凉席,老房子里觉得凉快。冬天就用稻柴剪的一样长短铺在下面,再加上棉絮,倒也暖和。卧室和餐厅隔了半堵墙,留下一半作为通道,通道顺着那草席帘子,帘子上有缝隙,透过去可以看到对面人家。那时虽穷,物资也很是匮乏的,生活漫不经心,倒也自在快活。一家人挤在一起,阁楼上铺过小床,爬着梯子睡到上面,狭窄的空间令人好奇。灶膛前铺上秸秆,将就着睡过,灶塘里飘出煨山芋的阵阵香味,倒也觉得温暖。大热天桌子搬到外面乘凉,看着满天星星,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永远刻在了心里。点过油盏,点过煤油灯,点过蜡烛,到后来线拉式开关灯的记忆,都难以忘怀。
老房子至少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不是很能理解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把老房子拆了,再破旧也是古迹,也是历史,也是曾经苦难的岁月,曾经温暖的家。看着拆老房子心里很是不舍,一帮人两三天就把房子拆没了,实在觉得有些可惜。人们你追我赶向前奔跑,五六年里家家户户陆续都建好了新房子,村庄的老房子也都拆除了,一切都变了模样。那些原本寄托乡愁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了,再也没有屋檐下的水帘,再也没有欢快的小溪。远道而来的亲人,几乎找不到回乡的路,深深的惆怅,迷失在曾经的故乡,很多人再也没有回来过。老屋顶上瓦片里长着好几颗“塔花瓦松”,蓇葖直立,有十来公分高了,根长长的长到瓦片中间,瓦片上浓郁的苔藓,都是岁月的痕迹,很是怀念。以至于后来还做了好多关于老房子的梦,梦回老家,无尽的眷恋,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就像睡在母亲的怀抱里,而一觉醒来后又恍如隔世,带着深深的不舍,老房子依稀在梦里呼唤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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