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家武田阿姨原本应附近几位邻居太太之邀,周三的午后在自己家中教茶道。可是,我和道子平时在大学还有课要上,为了我们俩人,周六午后特别开班指导。之前不知经过多少次的武田阿姨的家,就在离我家走路约十分钟的路上,那是一栋砖瓦屋顶的两层老木造楼房,就在蓄麦面店的隔壁,入口处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八角金盘盆栽。第一次上课不知该穿什么服装、带什么去比较好。“哎呀,平常的洋装就可以了。总之,周六先过来一趟。”五月连休假日后的周六,道子穿着连身洋装,我是衬衫配裙子,有点儿紧张地来到武田阿姨家门口。拉门嘎啦嘎啦地被拉开时,像旅馆般用水擦拭过的玄关地板,打扫得相当清洁,完全不见我家脱了的鞋胡乱摆放的景象。说了一声“午安”,从里面传来“嗨”的应答,随即出现小跑步声。当染布做成的暖帘被掀开,便看到一张熟悉的白皙圆脸。“啊……”我不禁讶异出声,第一次看到武田阿姨穿和服的模样,柔和的米色和服和她雪白的脸庞十分相称。“欢迎欢迎,请进!”那天,第一次走进柱子、走廊尽是“烧烤煎饼”般古朴色泽的“武田阿姨”家。踏上玄关,走进两间相连的榻榻米房间,里面的一间是八叠大小。“在这里稍待一会儿。”我和道子开始慢慢浏览。看起来像空无一物,相当空旷的空间就是今后每周学习茶道的房间。抬头仰望挑高的天花板,可见与榻榻米房间相隔的栏间(译注:日式房间内拉门、隔扇等上部采光通风用的镶格窗)。大壁龛内侧垂挂着长幅字画。连屋内墙上木柱间的横木也挂着横幅匾额。透过走廊的隔间玻璃窗,可以看见屋外的庭园景致。庭园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园中的柿子树、梅树已冒出新绿嫩芽,随处还散见庭园景石与石灯笼。而茂密的杜鹃树丛,正盛开着彩球般的艳红、粉红花朵。庭园的柿子树对面,可以瞧见立着一个白色冲浪板,应该是阿姨儿子的运动器材,而廊下靠窗处的一架钢琴则是女儿的吧!不过,我们所在的这间榻榻米房内,闻不到一丝家庭中五味杂陈的生活气息,反倒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味,予人经常有人拂拭的温馨感。虽不豪华却很洁净,直率又带点儿坚决的气息,的确与武田阿姨的形象十分契合。道子和我两人不习惯地端正坐着。“喂,小典。”道子小声地问。“什么?”不知为何我也轻声回答。“那上面写的什么?”道子看着壁龛内长幅字画上的毛笔字和横幅匾额问道。“……不会念啦!”这时,正好走进来的武田阿姨笑着说:“那幅匾额上写着‘日日是好日’。还有,今天的字画是‘叶叶,扬起清风’。在这新绿的季节,正好配你们年轻人,不是吗?”折帛纱我以为学习茶道的第一堂课,一定说些有关“茶道心得”之类的训话。没想到武田阿姨一开始就只分别交给我们一个约一公分厚的薄纸箱。打开纸箱盖,里面放着一块印泥般鲜红色的四角棉布。“这叫作‘hukusa’。”hukusa写成“帛纱”(译注:亦可写成“袱纱”),大小如男用手帕,是拿在手上颇具厚重感的棉布。“呃,先将帛纱对折。”武田阿姨轻轻拿起帛纱对折成三角形,并将一角塞进和服腰带。我们不明就里地依样画葫芦将它塞进腰带中,左腰上都垂挂着这块朱红的三角棉布。“仔细看哟!”阿姨的左手先将帛纱从腰带上咻地抽出,拿着其中一端,右手再拿起另一端,使帛纱成倒三角形,松垂一下后,顺势用劲儿朝左右拉扯绷紧。“啪!”扯布声响。我们也试着扯动帛纱的两端。数次重复地拉扯动作中,帛纱随着手的摆动节拍,不断产生“啪”“啪”声。然后,阿姨熟练地用指尖将帛纱折叠三折,形成如屏风般的瘦长模样,然后上下对折再对折,折成大小刚好可握在手中的四方形。阿姨双手灵巧地完成每个步骤。我们也有样学样地照着做。“这就是‘折帛纱’哟!”“是。”“枣”与抹茶接着,阿姨从拉门另一边取出一个蛋形、头扁平、全黑的圆筒物。这个有如附盖子的茶碗蒸形漆器,有着西瓜子般漆黑的光泽。“这就是装茶的‘枣’(译注:natsume)。”“枣”的盖子和筒身紧密合在一起时,就像橡树果实般光滑润泽。拿在手上,感觉意外轻盈。旋转开盖子的一瞬间,似乎有空气乘隙从盖子与筒身间“咻”地窜入。盖子打开之后,里面满盛绿色的粉末,乍看之下有如鹦鹉毛色般翠绿。虽然之前我已经喝过沏好的青汁状绿茶,但这是第一次看到抹茶粉。在转紧“枣”的盖子时,又有种被自动吸附盖上的感觉。“用刚才的帛纱,将‘枣’擦干净。”阿姨单手握着折得小小的红色帛纱,另一手拿着“枣”。“像写平假名的‘て’那样擦拭。”用折叠好的帛纱在“枣”的盖子上轻轻写“て”。(为什么要写“て”呢?随便擦一擦,擦得干净就可以啦!)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画着“て”字形。最初的沏茶“那么,因为今天是第一次上课,就由我沏茶给你们品尝。”阿姨将原本放于大盘的白馒头(译注:日式点心)换盛至茶盘上端出来。通透的白馒头薄皮,依稀可见紫色的花画。“这是‘菖蒲馒头’,五月节庆用,现在正是品尝的时候。”“是。”我是西式点心拥护者,最喜欢吃派、奶油泡芙、巧克力蛋糕等甜点,一直觉得和果子是上年纪人吃的点心。“快品尝吧!”“……”又没有沏茶。无茶配馒头,总觉得会哽在喉咙里。一旁的道子也看着馒头。“……”“别客气,快拿起来吃吧!”我们俩只好拿起馒头咀嚼,而武田阿姨这时才开始沏茶。我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看人沏茶。阿姨迅速地搬动器具,一边打开盖子、舀水,一边将搅拌用的竹刷拿起来看了好几次,利落的动作有如跳舞般赏心悦目,其间还用白布巾擦拭茶碗。虽然不明了这些动作的用意,不过看起来似乎并不难。阿姨将绿色粉末盛入碗中,注入开水,“刷刷刷刷……”开始搅动。(没错,就是这样,这就是沏茶!)发出声的饮用然后,一碗茶放在我的面前。中学时,全家曾一起到京都旅行,在龙安寺里,我喝过这样盛装在黑色茶碗中,只有一点茶水,却满是泡沫的抹茶。父母亲觉得很好喝,可是我和弟弟才喝一口,就皱着眉头说:“好苦啊!”(为何大人们会觉得这么苦的茶好喝?)其实,就像是第一次品尝黑咖啡、喝第一杯啤酒时,成人的饮料总留存着苦涩的滋味。我喝抹茶的经验也仅止于那一次。茶碗里的泡沫覆盖了大半青汁状的抹茶。“抹茶先喝两口半!最后要出声喝完,一滴不剩。”“咦?要喝出声音?”“没错!最后喝出声,代表喝完的暗号。”小时候,曾经有将果汁“咕噜咕噜”一口气灌进喉咙的体验。可是长大后,听太多“在欧美,喝汤时发出声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之类的话,现在参加婚宴时,只要听到乡下的阿伯稀里呼噜喝浓汤,都会不由自主地脸红。(总觉得,很讨厌……)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儿抗拒,可是喝完两口,第三口下定决心,发出“窣——”的一声。刹那间,觉得耳边真的响起“窣——”声。其实,腼腆的感觉只在一瞬间,尝试之后反而有种快感。不过,茶还是苦涩的。这种苦涩滋味却由于口中残留的馒头甘味中和而淡化了。“帛纱要啪地扯响,那样好奇怪哟!”“喝茶要喝出声,也很奇怪。”当天,我和道子一路笑谈文化上的小冲击,慢慢走回家。第二次上课,我们遇上更多难以理解的事。不必问为什么。第二次上课,首次接触到“刷刷”搅拌用的竹刷。“这叫作‘茶筅’哟!”将细致的筅端向内转圈搅动。阿姨在只倒入少许开水的茶碗中,用茶筅转圈搅动,一边将茶筅拿到鼻前,如此重复三次奇特的动作。“好,换你们做做看。”我们也一边用茶筅转圈搅动,一边将茶筅拿起来。有点像“捻香”时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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